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狭路“英雄”

2024-12-18 09:54 来源: 浙江省纪委省监委网站

  这天,青峰县的“青峰论坛”上出现了这样一个帖子,题目触目惊心,叫《腐败分子打败反腐英雄》。

  帖子的起因,要从一家保险公司的业务员丁志刚说起。

  丁志刚近40岁年纪,长得风度翩翩,这几年的保险业务做得顺风顺水,全县好多大企业都是他铁打的江山,每年年底,他只要打打电话,这些企业就会乐意续保,下一年的业务又稳如泰山了。

  临近年底的一天,丁志刚把电话打到全县最大的企业阳光公司去,想说一下续保的事。谁知刚开口,那里的老总就抢着说话了:“老丁啊,很对不起,我们的合作到今年为止吧,明年我们已经有另外的业务单位啦。”丁志刚吃了一惊,忙问这是怎么回事,那位老总说了句,“没什么事,只是换换单位,我们已经这样定了”。说完“啪嗒”一声,搁下了电话。丁志刚一时间目瞪口呆,正想再打过去问问原因,电话铃响了,他以为是阳光公司的老总打来的,连忙拿了起来。一听,是另一家大型企业的财务科长打来的,他说:“老丁啊,我们老总让我通知你,明年我们公司的保险业务你那里不续保了,他已经有另外的考虑了。”

  这下子,丁志刚急了。虽说保险业竞争激烈,但再激烈也不可能眼睛一眨,两个大企业的业务就这样没了!这几年,做企业保险能同他丁志刚匹敌的,在青峰县没有一人,现在能夺去他地盘的,会是哪路神仙呢?他丢下电话筒,匆忙奔出办公楼,开车直奔阳光公司而去。

  半个小时后,丁志刚到了阳光公司,刚打开车门,看到公司老总送一个人出来。一看到这个人,丁志刚猛地一怔,心里喊了一声:“天哪,难道是他?”

  这个他是谁?是青峰县最大的腐败分子尹知措!

  而且,这个腐败分子还是被他丁志刚扳倒的!

  五年前,尹知措是青峰县的县长,丁志刚是一家房产公司的业务员。一次,丁志刚得到消息,说他们公司一个项目的用地指标是老板向尹知措行贿得到的,当时就气得胸口冒了烟。他一向疾恶如仇,对腐败现象更是深恶痛绝,听到这个消息后,他千方百计搜集证据,向有关部门做了举报,还铮铮铁骨地具上自己的真姓实名。尹知措因此被纪检部门严肃查处,最后被开除党籍,开除公职,判了八年徒刑。当时,这桩反腐案轰动了整个青峰县。丁志刚也从一个无名小卒成为家喻户晓的反腐英雄。

  丁志刚成了反腐英雄后,得到了很多人的称赞,他的老板却恼羞成怒。他让人做了朵两斤重的大红花,送到丁志刚面前,说:“你是反腐大英雄,我这小小污水池真是太埋没你了,送你朵大红花,请另谋高就吧。”丁志刚当然不屑于同这种小人为伍,当下就离开这家公司,到一家保险公司当了业务员。这几年,他这个反腐英雄的形象光彩夺目,跑到哪里都让人竖大拇指,保险跑得如鱼得水。

  几天前,丁志刚已经听说,尹知措因为在改造中表现得好,被减了三年刑,提前释放,又回到青峰来了,但没想到会在这地方碰到他。丁志刚脑袋里“嗡”地一响,“莫不是尹知措也跑起了保险,还在夺他的地盘?”

  丁志刚当即找到阳光公司的老总,老总说他们的业务确实给尹知措了。他说当年的堂堂大县长,要风得风,要雨有雨,如今落到跑保险的地步,到处点头哈腰,求神拜佛,不说其他,就是动动恻隐之心,也该同情同情他吧。再说与丁志刚已经有了五年的业务关系,时间不算短了,世界上不可能有不散的宴席啊。话说到这个份上,丁志刚还能说什么呢。

  过后的几天,坏消息不断传来,不断有企业打电话来,告诉丁志刚不再续保的事情。他气恼万千,后来只要一接到这种电话,就不待对方开口,没好气地说:“我知道了,你们的业务给尹知措了!”很快,他就失去了半壁江山,还有半壁江山也已经岌岌可危!

  “青峰论坛”上那个《腐败分子打败反腐英雄》的帖子,说的就是这件事。丁志刚看了,心里当然不好受。这时候他才知道,尹知措回来后,由于以前的人脉,曾有好几家企业请他去当顾问、助理什么的,待遇自然不低,说白了,就是弄个名分拿工资而已。但他都拒绝了,而是去应聘做了个最需要求神拜佛的保险业务员,做的恰恰又是丁志刚这块业务。丁志刚想,尹知措之所以这样做,是不是有意要来同他决一雌雄,比个高下,把他打个一败涂地,好报当年那“一箭之仇”呢?

  这天晚上,丁志刚怎么也坐不住,就一个人来到江畔公园散心。公园里的人熙熙攘攘,没想到尹知措也在其中。他一点也不畏畏缩缩,而是穿着整洁,举止洒脱,在人前抬头挺胸,自自然然,见到熟人,有的招呼一声,有的还上前握握手,丝毫不像刚从高墙大院里出来。丁志刚心里骂了一句:“厚颜无耻!”他想找个清静点的地方坐坐,刚刚走过九曲长廊,没想到尹知措发现了他,一声,“老丁!”喊得响响亮亮,随即,竟追了上来!

  这时候的丁志刚见了尹知措,不说仇人相见,也是冤家聚头。他正要掉头离开,尹知措抢先拦住了他,说:“老丁,难得见到你啊,我早就想跟你谈谈啦。”

  丁志刚只得停下,脸上虽然装得若无其事,心里却在冷冷地说:谈谈,谈什么呢?是不是谈“腐败分子打败反腐英雄”……

  尹知措把丁志刚拉到一个僻静处,庄重地拉了拉衣襟,说:“老丁,找你说这些话,我是早已准备好的。现在碰上了,你就耐心听我说说吧。”

  丁志刚心里突然升起一股浩然之气,头一点说:“你说吧,我身正不怕影子斜!”

  尹知措说:“作为一个官员,我已经彻底完了。我不会怪任何一个人,因为是我咎由自取。但是我也有遗憾。刚当上青峰县县长的时候,我也曾雄心勃勃,想干上两届,为青峰留下点什么的,但一届未满,就中箭落马了,我对不起青峰人民啊!我之所以要回到青峰来,是想来发挥点‘余热’,当个反面教员!一个曾经的县长,因贪污沦落为阶下囚,到人前去走走,对大家也是一种教育啊!但作为一个人,我不能就这样放弃自己,我还只有40多岁啊,不能就此萎靡不振,破罐子破摔!说实话,我回来后,有人要我去做顾问什么的,我都拒绝了,我不要吃那种软饭,我要作为一个人重新站立起来。有人说我是从天上掉到了地下,我想再是地下,也可以重新开始嘛。有了这样的定位,就选择当了一名保险业务员。我听说保险业务员要能进最难进的门,要能看最难看的脸,要能听最难听的话。这些正是我所需要的锻炼和考验啊!可以快一点打掉这些年养成的高高在上、唯我独尊、爱听顺风话的官气,踏踏实实地从零开始。我也知道现在保险业竞争激烈,充满挑战,到处都是有人占领的地盘,而且你也是做这一块的。我要是时时想着低人一等,畏首畏尾,不敢抬头挺胸,就练不出锐气来,重新做人就会成为一句空话。所以我给自己定了一个信条:进入所有人的地盘,迎接任何人的挑战。要是触及了你的利益,既请你理解,也欢迎你再竞争……”

  丁志刚听得瞠目结舌,他没想到尹知措说的竟会是这样一番话。这些年,许多贪官落马后,一蹶不振,害怕见人,有的在人前躲躲闪闪,恨不得去钻地洞;有的更是远走他乡,隐姓埋名……。而这个尹知措,站在他面前,腰挺得那么直,头抬得那么高,话说得那么有力,真有点让他不可思议,他都不知道说什么好了。

  有人看到了这两位特殊人物的这一幕,都说,尹知措这不是在明明白白地向丁志刚下战书吗?凭丁志刚敢作敢为、宁折不弯的性格,能咽得下这口气吗?一场龙争虎斗,已经不可避免!

  可谁知,三天后,丁志刚辞去了保险业务员的工作,退出了所有保险业务的地盘。

  有人问他:“是不是被尹知措打败了?”

  他斩钉截铁地说:“谁也别想打败我。信不信,走着瞧,好戏在后面!”

  当时,正好有一家工厂在公开招聘厂长,丁志刚应聘去做了那家厂的厂长。面对波涛汹涌的商海,他像一匹骏马左冲右突,纵横驰骋。由于开发出来的新产品市场前景看好,很快引来一家外资企业的加盟,规模迅速扩大。三年后,这家企业成为全县的龙头企业,丁志刚也成了远近闻名的大企业家。

  这一来,丁志刚经营的这家企业自然成了保险业务的肥肉,让多家保险公司馋得眼睛发绿。可是,那些保险业务员来了一个又一个,不论是有靠山的、有关系的,还是有姿色的、有优惠的,丁志刚全都摇头谢绝。那些碰了壁的保险业务员皱眉瞪眼,百思不得其解,最后猜测:这个丁志刚会不会在等尹知措上门?

  哪知道丁志刚直言不讳地回答:“是的,我在等尹知措上门!”

  消息传出,如雷贯耳。一时间街头巷尾议论纷纷,这个丁志刚,正是君子报仇,十年不晚呢,这三年他卧薪尝胆,原来走的是这着棋啊!

  消息传到尹知措那里,很多人都劝他不要去。他们说丁志刚的用意明明白白:等着尹知措上门去低声下气,点头哈腰,他可以痛快淋漓地奚落羞辱尹知措一番,也报报三年前那“一箭之仇”!

  可是,尹知措决意要找上门去。他说他一个小小的保险业务员,做的就是求神拜佛、点头哈腰的事,还怕什么奚落羞辱;即使天大的侮辱,他都会从容面对。只要丁志刚真的在等他上门,他就会昂首挺胸地迎着他走上去。

  当天下午,尹知措西装革履,直挺挺地走进了丁志刚的办公室。

  丁志刚见了尹知措,当即说:“老尹,你终于来了。”

  尹知措头一点,“听说你在等我,我岂能不来。”

  丁志刚的手往旁边的沙发上一挥说:“那请坐吧。”

  尹知措大大方方地坐下,“等我来,一定有什么话要说吧?”

  丁志刚递上一杯茶,“只想对你说一句话。”

  尹知措问:“什么话?”

  丁志刚说:“只要我在这里当一天厂长,这里的保险业务就全给你。”

  尹知措今天是有备而来,自然知道“醉翁之意不在酒”这个道理,真正的“话”肯定在这句话的后面,就说:“还有什么话你就直说吧,我一定洗耳恭听。”

  谁知丁志刚双手一摊,反问道:“还有什么话呀?”

  这下子,尹知措奇怪了:就这句话,会就这句话吗?这个丁志刚的葫芦里究竟要卖什么药啊?

  丁志刚抓耳挠腮,呆呆地想了好一会,才说:“你是不是觉得奇怪啊?可这又有什么奇怪的呢。我丁志刚是个爱憎分明的人,如果说那年的一纸举报是出于憎的话,那么今天这样做就是出于一种爱!三年前你的那番话让我很震惊,就像在我面前竖起了一面镜子,让我发现自己那几年有些安逸了,身上的锐气正在被渐渐消磨,正是你的挑战给我猛击一掌,让我再次奋起,重新定位。我佩服跌得倒、爬得起的人,我欣赏你从容面对过去,敢于挑战未来的人生态度;我还知道你的‘野心’,为了履行在任时的一个承诺,正在筹集建一所希望小学的资金。你让我看到了真正的重新做人是个什么样子!三年前我之所以要来承包这家厂,心里已经有了今天这个打算。那就是:扎扎实实地创造一份保险业务,作为我对你的奖赏!真的,不是施舍,是奖赏!

  尹知措怎么也没想到丁志刚的真正用意在这里,不由得心头一热,飞身站起,紧紧地捧住丁志刚的手,动情地说:“真是金子在哪里都会闪光。我的好老丁啊,如果说以前我对你曾有过一丝怨恨的话,那么现在只剩下两个字了,那就是:佩服!”

  第二天,“青峰论坛”上就出现了这则故事,题目叫《狭路“英雄”》。

  (作者:赵和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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