秃头山上从来没有这样热闹，只见新整平的一块场地正中，立着一块被红绸罩得严严实实的石碑，来自各县的代表在碑前人头攒动，手擎铜管乐器的学生仪仗队顶着火红的太阳挺胸肃立。忙得喘着粗气的镇政府办公室主任周小根这时站到了临时搭起的台上，手拿话筒开始讲话：“先生们，女士们，各位来宾，大家听好啦，明天，就是明天，新上任的市委书记刘国正，不辞辛劳，不怕山高路远，不管刮风下雨，不知天高地厚……不，说错了……不顾年老体弱，来我们秃头山义务植树，为了纪念这具有历史意义的一天，我们特意刻了这块纪念碑。今天先为明天的正式欢迎和揭碑仪式做一次演习排练。现在排练开始，大家各就各位，学生仪仗队准备——咦！小李呢？小李，小李！”
“周主任，你有啥事？”挎着照相机的镇报道员小李快步跑到周小根的面前。
“等会刘书记过来的时候，你要把他的光辉形象抢拍下来。”周小根大声嘱咐。
“又不是真的，刘书记人不在拍啥光辉形象？”小李低声提醒。
周小根一拍脑袋，“对，这不是排练吗！得找一个人代替一下刘书记。”说着目光在场中搜索，这时，一个头戴草帽，身穿夹克衫，背着铁铲，刚刚步入场地的小老头出现在他的视线中，他连忙向小老头招手，“喂，老同志，你过来。”
“呵！这山头可真热闹，这位领导，叫我有事吗？”小老头放下铁铲问周小根。
“是这样，我们正在排练……”周小根摆着演戏的姿势。
“排戏呀！我不是角色，不打扰了。”小老头转身就走。
“站住！我们这是在排练明天怎样迎接来这里种树的刘书记和相关的揭碑仪式，现在我给你一个暂时当官的机会，让你扮演下刘书记，配合我们过过场。”周小根给小老头分配了一个一号人物的角色。
“我从来没演过戏，咋样子过场？”小老头愣在原地，不知所措。
“首先，你从欢迎队伍中缓缓走来，跟前来迎接的镇领导一一握手致意，然后就铲几下土种树，再在揭碑仪式上揭开红绸子。”周小根边说边像导演似的做着示范动作。
“这立碑揭碑做啥，又不是你家祖宗做坟！”小老头打诨取笑。
“别说了，就照我说的样子演。现在排练开始，各就各位，乐队奏乐……同志们，你们看，市委刘书记肩背铁铲，到我们秃头山种树来了……哎哟哟，你……你这走路像刘书记吗？”周小根一看小老头像常人一样的脚步便急忙叫停，“当大领导的走路应该挺着胸，腆着肚，向群众频频点头挥手……”
周小根正要重新开始排练，小李手指前方向他报告，“主任，你爹来了。”
“别怕，继续排练。”周小根有意把目光避开他爹，又挥起手，“各就各位……”
“排你个屁，你这混账东西，人未到，树没种，你给人家摆啥狗屁功德？”周小根的爹周老根一到就火爆地骂起儿子来。
“爹，这是当干部的领导艺术，你不懂就不要骂人好不好？”周小根就怕发起脾气来天不怕地不怕的爹，他爹的出现，使他的话音都压低了。
“呸！啥算领导艺术？我看这是拍马屁吹捧艺术……”周老根喷着唾沫继续骂人。
“爹，这是镇长交给我的任务，你就别添乱了，有意见我俩到家再说吧！”周小根恳求着他爹，回头又指挥排练，“‘刘书记’，你从那边重新走过来……”
“哦，你就是市里来的刘书记？”周老根听了儿子的称呼，以为小老头真是市委书记。
“老同志，你有啥事？”小老头转身问周老根。
“我看你在城市里办公室坐痛了屁股，想来游游这里的秃头山吧？噢！对了，你是来种树的，太辛苦呵。”周老根不买账地讥讽着。
周小根见他爹纠缠着小老头，连忙跑了过去：“爹，这刘书记是假的，真的刘书记明天才能来，这是排练。你真是老昏了头。”
“原来是做戏假扮的书记，怪不得没那个官派。”周老根自言自语地嘀咕着。
“好啦！时间没了，现在就排练种树，喏，‘刘书记’，树坑在那边，你去种吧。”周小根指点着小老头。
“你们把树坑都挖好了？”小老头疑惑地问。
“那当然，难道真的叫书记挖坑？你只要铲点土，浇点水做做样子嘛！”周小根不耐烦地说。
“那树苗呢？”小老头拿起铁铲问。
“今天没有树苗，去折几根树枝代替吧。”周小根说着动手要往旁边的大树上折树枝。
“不准动手，谁也不能折我种的树上的树枝。”周老根双手叉腰站在大树下，大声喝住了要折树枝的儿子。
“对！树倒未种，怎能先毁树呢！”小老头也不同意。
“那……好了，现在不排种树了，就排揭碑吧！下面请‘刘书记’揭碑，鸣炮奏乐……”周小根见小老头站着不动，大声催促，“喂，快去把红绸子揭下来呀！”
小老头迟疑了一会，大步跨上前去一把撩下了红绸，只见石碑上赫然刻着“刘国正书记植树纪念碑”四个大字，愤愤地问：“这是谁给立的碑？”
“这是小鬼给阎王立的碑呗！”周老根冷冷地说。
“这是镇长给刘书记的一个惊喜。”周小根纠正他爹的话。
“植树造林是每个公民的责任，书记也是一个公民，为什么树还没种就要先树碑立传呢？还不让人笑掉牙，这是不正之风啊！”小老头情绪激动地说。
“是啊！我爹退休以后种了十几年的树，有谁给他立碑呢？”周小根叹了一口气实话实说，看来，他排这场戏也是出于无奈。
“你就是镇上那位远近闻名的植树模范周老根？”小老头紧紧地握住了周老根的手。
“我哪有资格称模范呐！兄弟呀，你可惜是个假冒伪劣产品，如果真的是刘书记就好了！”周老根拍着小老头的肩，似乎遇到了知己。
“老哥，你说这碑该不该立？”小老头征求周老根的意见。
“我看这块荒唐的碑非但不能立，而且应该砸。”周老根说着就要动手砸碑。
“住手，爹，你吃了豹子胆了，竟然砸刘书记的碑？”周小根大惊失色地抱住了他爹的腰。
“让我自己来砸为我立的荒唐碑吧。”小老头边说边拿起铁铲。
“你是谁？说清楚点。”周小根愣住了。
“我就是刘国正。”小老头平静地说。
“嘿，我叫你排练假冒一下刘书记，你倒假戏真做了？你不要吓我。”周小根还是不信面前这位不坐专车，不带秘书，没人陪同的小老头就是市委书记。
正在这时，小李快步跑来向周小根报告：“周主任，镇长来电话，刘书记已经一个人悄悄地上山了，他和镇里的人马上就到。”
“啊！”周小根张大嘴，睁大了眼，缓缓地转过头来：“刘书记……真对不起……”
“哎哟！兄弟，你真是刘书记，这回不是演戏了？”周老根紧紧地握住刘书记的手。
“刘书记，这碑……你看砸不砸？”周小根胆怯地问。
“我看这碑还是留着吧，要把名字改了，刻成‘劳模周老根植树碑’。”刘书记望着秃头山上郁郁葱葱的树木动情地说。
“不！刘书记，你看这些松树、杉树、银杏、红枫，虽然没有刻上我的名字，但大家都知道是一个老人种的，咱共产党人的碑要立在老百姓的心中呐！”周老根洪亮的声音在山崖间回荡。
“对！共产党人的碑要刻在人民的心中，就把那块不该立的碑砸了。”刘书记说着，又回头教诲起周小根，“听见吗？要向你爹学习啊！”
“刘书记……你看我的。”周小根说着捧起一块石头猛地砸向石碑，石碑轰然倒地。
“砸得好！”人们齐声高呼。
（作者：屠明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