东港村地如其名，地理位置在全镇的最东面，有一个很大的港口。由于常年经海浪拍打并时常受台风侵袭，加上船只的碰撞，每隔三五年，东港村的海塘就要进行一次重点维修。按常规，海塘维修工程都由镇里负责，但由于镇里刚出资建设了连通省道的公路，还拨款硬化了各村的村道，财政方面有些力不从心，东港村村委通过村民代表大会表决后，主动承担了维修工程的大部分资金。因此，今年这次维修工程的前期招标与具体实施，主要由东港村村委负责。
张建国是土生土长的东港村人，靠经营海产业发家后，又开办了海鲜深加工厂，成了远近闻名的农民企业家。都说“无奸不商”，可张建国是个例外，他为人本分朴实，三年前在全村党员的一致推选下，当上了东港村的支部书记。照理说，张建国应是春风得意的时候，哪晓得，他这两天是吃不好、睡不着，一肚子的心事。为啥？还不是那海塘工程给闹的！来招标的单位有十几家，这家请吃饭，那家来送礼，有的甚至通过关系给他施加压力，只有一个目的，那就是中标。晚饭时间刚回到家往沙发上一躺，门铃就响了，张建国赶忙躲进房间，叫老婆刘红娇开门应付。来的不是别人，是本地祁家村的祁连富，他不但与张建国是同学，还一起做过海产生意，刘红娇就让他进屋了。
“建国呢？”祁连富进门就问。刘红娇回答在房里睡觉，张建国听老婆这么一说，只能出来客套客套。就在刘红娇进厨房倒茶的空档，祁连富说明了来意，原来他半年前吃进了恒久建筑公司30%的股份，恒久建筑这次也参加了海塘维修工程的招标，他来，是希望老同学能关照一下。张建国听了就脑袋开炸。当初他发现祁连富心术不正，常坑害顾客不说，还以给回扣的方式买通饭店的采购员，销售快腐烂的海鲜，结果差点闹出人命，这才与祁连富分道扬镳，不再合作。没料想，时隔几年，他又把手伸到了建筑业，现在又来搅和招标的事。都是本乡本土一起长大的弟兄，张建国也不好把话说得太重，刚讲了几句场面上的话，那祁连富就“嘿嘿嘿”地一阵冷笑，并从包里掏出一张照片说：“张书记啊，官场上的话你留着对你的上级领导讲去吧，你先看看这张照片，看完之后就会明白该怎么做了！”
张建国接过照片一看，当场吓得直冒冷汗——照片中昏暗的路灯下停着一辆黑色小别克，一个年轻小伙子站在车子的左侧，正弯腰查看倒在路边的白衣男人，边上还散落着一个蛇皮袋和不少鱼虾。那车子张建国再熟悉不过，是他抵不过儿子的磨泡和老婆的劝说，上个月才买给儿子的。那小伙子更不用说，正是大学毕业并通过公务员考试笔试，在家等待面试通知的儿子张明伟。
“怎么样？触目惊心吧！”祁连富皮笑肉不笑地说，“昨天晚上12点40分左右，我们祁家村的祁宝法收倒笼回家，在路上被一辆别克车当场撞死，肇事司机见四下无人就开车跑了。也该是你张建国倒霉啊，昨天夜里我同几个生意上的朋友去吃饭唱歌，回来的路上就开始闹肚子，就把车子停到没有路灯的机耕路上，蹲在蒿草丛里解野手，正好看到了你儿子张明伟撞死人的一幕，就用手机拍了下来。”
端茶出来的刘红娇听说儿子撞死了人，吓得手脚发抖，茶杯“哐”一声摔了个粉碎。儿子昨天晚饭后应同学的邀请开车出门，结果一晚上没回家，手机也关了，她正担心呢，没想到这孩子真闯了大祸。“你想怎么样？”张建国很了解祁连富，他是个无利不起早的人，这时候拿出照片来肯定有意图。果然，祁连富很得意地笑着说：“简单，只要你透露一下标底，这事就算过去了。要不然的话，你儿子张明伟等到的不是面试通知，而是拘捕证！”张建国牙齿咬得“咯咯”响，头上的青筋都凸了出来。祁连富丢下一句，“后天上午就开标了，我给你半天的考虑时间，明天上午我来要结果！”说完就扬长而去。刘红娇慌得扯着丈夫的衣服直喊：“怎么办，怎么办？”张建国甩掉刘红娇的手恼火地回答：“能怎么办？撞死了人还逃逸，这样的畜生儿子还想当公务员？先给他擦擦屁股再说吧！”说完，他把照片塞进包里就匆匆出了门。
当天深夜，张建国拖着疲惫的身体回到家，整个人就像是斗败的公鸡。刘红娇问他去了哪里，他回答去了解了一下情况，交警从现场撞落的碎片和轮胎印已初步证实，肇事的车辆应该是黑色的别克车，祁宝法的死亡时间在午夜12点左右。刘红娇听了差点跌倒，这说明那起事故真的跟儿子有关。刘红娇边哭边哀求张建国，求他依了祁连富，要不然的话独生儿子不但做不成公务员，弄不好还要坐牢。最后她还说了句：哪家中标结果不都一样吗？张建国“砰”的一声摔破了刚端起的茶杯，厉声责问：“哪家中标结果会一样吗？祁连富这种满脑子都是钱的小人，万一弄个豆腐渣工程，全镇5万多人的生命安全还有保障吗？难道你非要看到塘毁人亡的结果，才肯为大家、为全局想想吗？”
就在刘红娇无话回应只能唉声叹气的时候，门突然被打开，进来的不是别人，正是让她又气又担心的儿子张明伟。刘红娇看到儿子先是激动地抱了抱，马上又想起他撞死人逃跑的事，就重重地甩了一巴掌。23岁的张明伟捂着巴掌流着泪连说对不起。张建国没有骂也没有打，反而走到儿子面前，红着眼睛跟儿子说了句对不起。刘红娇跟张明伟都一脸的糊涂，张建国这才实话相告。刚才他从交警那里了解了情况后，躲在车里整整抽了一包烟，结果不但把照片交给了警察，还留下了一张50万元的银行卡，让警察作为赔偿款转交给死者家属。张建国之所以跟儿子说对不起，是他此时作为父亲，想到没帮儿子一把，心里有愧。刘红娇和张明伟听了同时惊讶地说了两个字——“什么？”刘红娇那意思自然是在责怪丈夫，但张明伟却真的感到奇怪，他接着说了句话，把张建国夫妻俩都震住了，他说：“撞死人的又不是我，这钱干吗要我们出啊？”
原来，那天晚上他和同学去城里泡酒吧，张明伟酒量小，几杯下去就有些脚步不稳了，所以返回的时候是自认酒量不错的同学开的车。哪知道那小子是个“慢上头”，加上驾照刚拿到不久，收倒笼回家的祁宝法闷头背了只蛇皮袋，一个没有及时避让，一个慌乱中把油门当刹车踩，这才酿成了惨剧。车祸发生后，张明伟的同学吓得魂飞魄散，趴在方向盘上不敢下车，张明伟反倒是吓得清醒了不少，壮着胆子下车查看，也就在那个时候，被祁连富拍了照片。张建国忙问：“既然人不是你撞的，那你干吗不回家？”张明伟说车子是他的，人也的确撞死了，当时还发现有闪光一亮，他知道一定是被人家拍了照片。他怕有照片作证有口说不清，当时那同学又直喊：“快上车！快上车！”他一上车，那同学就开车飞速返回了城里，还叫他别说出去，不然的话就说车子是他张明伟开的。“这是什么同学啊？这么坏！”刘红娇气愤地问儿子，张明伟报了同学的名字，张建国听了非常惊讶地说：“啊？居然是他！”
第二天上午，张建国在家等待祁连富的到来，他其实不希望这位老同学来，可9点不到，祁连富就出现了。“怎么样啊张书记？想好给我以及给你儿子什么样的结果了吗？”张建国叹了口气，问：“你非要这样吗？再说你怎么就能肯定人是我儿子撞死的呢？”“哈哈哈……”祁连富一阵狂笑后恶狠狠地说：“告诉你张建国，少跟我装糊涂。别以为照片给了你，你就可以包庇你儿子了，底片还在我手上呢！识相的就赶紧把标底告诉我，不然的话，我就让你毁了你儿子的前途，再搭笔钱！”张建国知道，事情发展到这一步已经没了挽回的余地，他只能公事公办，让这出戏剧性的闹剧有个真正的结果。他很冷静地告诉祁连富，其实那天开车的不是别人，正是他祁连富的儿子祁家兴，而且警察也已经找到了他。
祁连富当场就懵了，嘴里喃喃地说着：“怎么会是这样的结果呢……”就在他想不通的时候，村道上响起了警笛声。更让祁连富想不到的是，他们刚才谈话时张建国放在桌上的手机开着免提，所有的对话都成了呈堂证供。警察在给祁连富戴上手铐后，把那张50万元的银行卡还到了张建国的手上，回头还嘲讽地问了祁连富一句：“这结果意外吧？”祁连富耷拉着脑袋轻声回答：“绝对意外的结果……”
（作者：蒋秀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