父亲病了,李正清赶紧从农村把父亲接到了县医院,一查,是肠胃间直瘤,需要立即手术。母亲走得早,李正清是父亲一手拉扯成人的。后来,直到他当上了副县长,父亲都不肯进城与他同住,说是城里住不惯,离不开农村。
这么多年,李正清虽然身居官位,却根本没有机会报答父亲的养育之恩。这次,父亲生病,虽然事务繁多,仍抽空陪在父亲的病床前。
父亲的手术很成功,李正清才安心地去工作了。下班以后,他想来陪一会儿父亲。父亲看着李正清黑瘦的面庞,挥着手说:“去去去,以后别来烦我,让我安静一会儿。”出了病房,李正清的眼就潮湿了,他太了解父亲了,病倒了还嘴硬,他这是怕影响了自己的工作。
李正清从医生那儿了解到,父亲的瘤还不算恶性肿瘤,手术后辅助药物治疗,也许就不会再病变。所以后期还会有一些治疗的费用,要做好心理准备。李正清工资不高,但一家人都很节俭,所以手边还有点积蓄。父亲的病,别说是花光积蓄,就是砸锅卖铁他也愿意。
医生笑了笑说:“我话还没说完呢。这种药名叫格列卫,一瓶要两万多,可以吃一个月,但不能间断。这种药有些省份现在已经纳入医保,但我们这里还没有开始。”
照这样算下去,家里的积蓄也只够父亲吃一年的,那以后怎么办?李正清和妻子商量了一下。妻子忧心忡忡地说,就算搭上以后的工资,最多也只能撑两年,那孩子将来要上大学怎么办?李正清最后只好说,不管怎么样,还是先救父亲的命要紧。
第二天,李正清带着钱去了医院,找医生开好了处方去缴费,刚走到楼梯口,就遇上了医院的秦院长。两人是老相识,秦院长礼节性地要求看看处方,表示一下关心,可看完后脸色就变得凝重起来,“李县长,实话实说,这药对您来说,恐怕是个负担呐。”
李正清何尝不明白,苦笑了一下说:“难不成还有什么别的办法?”秦院长将李正清拉到了楼梯道的无人处,神秘地说道:“你是出了名的两袖清风,我敬佩您的为人。所以,今天我冒个大不韪告诉您一个办法。”
李正清赶忙问什么办法?秦院长笑了笑:“《我不是药神》电影您看过吧?”李正清点了点头,知道这种药很贵。只是他当时怎么也想不到,自己会遇上这种情况。
秦院长继续说道:“我是院长,这些事情接触得多,所以也知道一些旁门左道,我们这儿有人能拿到低价的药。这样吧,我回头帮您问问?”
李正清有些犹豫,总觉得有些不妥。秦院长却哈哈一笑:“这种事,就算我们医务人员也能理解。买药的人是为了救命,有什么错呢?生命高于一切,对吧?”
李正清揣着处方回到了家中,看着已经有了白发还在操劳的妻子,又看见正在苦读准备高考的儿子,长长地叹了一口气,终于拨通了秦院长的电话。
当晚,秦院长发送来一个电话号码,让李正清自己联系。秦院长这么做,是人之常情,他是院长,最好能跟这件事撇清关系。很快,李正清就和对方联系上了,随后像做贼一样,戴上口罩,到了约定的地点。
对方是个三十出头的年轻人,很淡定的样子。李正清也顾不上多说,拿了钱就准备买药。对方却微笑着做了自我介绍:“你好,我叫徐济民。请问您想买几瓶?”
李正清心想,好不容易来买一次,就多买几瓶吧。徐济民摊了摊双手:“实不相瞒,我这儿只有四瓶。”
这就有点奇怪了,这人难道不是药贩子?
徐济民轻轻叹了口气:“朋友,我看你是误会了。我并不是卖药的。唉,家父不幸去世了,还剩下这些药。我想留着也没用,不如帮助需要的人。”
说罢,徐济民的眼眶都红了。李正清不由得对徐济民开始另眼相待,原来这是一个“子欲孝而亲不在”的人。
分别时,徐济民又说道:“大家都是为人子女,我敬佩您,这种低价药我还能联系得上,下次如果您还需要,就给我电话吧。”
第二天一早,李正清把药送给了父亲。父亲看了看说:“我听一个病友说,我这病吃的药得花好多钱,就是这种吧?”
李正清知道父亲的脾气,不把事情说清楚,肯定又要犯倔。于是就把买低价药的事说了一遍,并让父亲安心养病,因为“生命高于一切”。父亲听完,开始闭目养神,挥手让他快去上班。
几天后,李正清主持了一项工程现场招标会。会上,各工程公司的代表都到达了现场,了解工程要求。李正清突然发现,人群中有一个熟悉的面庞,正是徐济民。李正清心里就“咯噔”一声,自己会不会是被人设计了?但随即一转念,那天徐济民根本没看到自己的模样,再说一个孝子,能坏到哪儿去呢。
那天的现场会上,李正清无意间和徐济民多聊了几句,别的公司代表都投来嫉妒的眼光,办事的工作人员对徐济民也多了一份热情。
会议刚开完,父亲的电话就打了进来,让李正清下班后立即去医院。父亲从来没在李正清工作的时候打过电话,况且在电话里,能听出父亲的声音很不愉快。
下班后,李正清立即去了医院。父亲一脸的怒容,指着放在一边的药说道:“胆子肥了,敢骗你老子了。说,这药到底从哪儿来的?”
李正清哭笑不得,不得不将买药的事又重复了一遍。
“放屁!我问过了,这就是药房里正品的药。哪有正品的药卖低价的?”父亲的话还没说完,已经气得不停地咳嗽起来。李正清这才发现,父亲虽然老,但还不糊涂,自己因为买药心切,竟然忘了这一茬。
父亲掏出一张存折,扔给了李正清:“这是我的存折,你去把剩下的药退了,我吃的这一瓶用钱补上!”
李正清还没见过父亲发这么大的火,只能答应立即去办。走出病房,李正清拍了拍脑袋。再去找秦院长肯定不合适了,这事是他牵的线。看来要想查出真相,只能找老付了。老付是县纪委的人,听说李正清要徐济民的个人信息,皱着眉说道:“老李啊,私自调查别人家庭情况违规啊。”
李正清点了点头:“那如果我告诉你,这背后可能隐藏着一个干部违法收受别人财物的问题,能不能查?”老付疑惑地看了看李正清,但还是肯定地点了点头。
那天夜里,李正清久久无法入睡。夜已深,电话铃突兀地响起。李正清迅速拿起电话,果然是老付。调查的情况是:徐济民的父亲在十二年前死于一场事故。徐济民是秦院长的亲外甥。
一切昭然若揭。徐济民故意给自己留个好印象,在再场会上故意造成一定的影响,致使不正当竞争。而自己也因为对他的好感,招标意向会有所倾斜。有了这个基础,暗箱操作就有了更大的空间。这步棋,走得深呐。那天现场会上有代表主动弃权,足以说明了一切。
李正清向老付疲惫地说道:“明天我会再来找你。”说罢,挂断了电话。他知道,主动向纪委同志说明情况是越快越好。但明天,他还应该先去和父亲说清楚,可别让他老人家气坏了身子。
天亮了。李正清和父亲说完了一切。
父亲长长地舒了一口气:“小子。这药就算是你买的,我也肯定不吃了。身体有病不可怕,心里有病才是不治之症呢。这么多年,我不想拖你后腿,就想你堂堂正正地做个人,当个好官,不能让人指着脊梁骨骂。如今,我都七十的人了,死了也没什么,再说这不还没死吗?你要是为我犯了错误,我还有脸回村里吗?我还有脸活在这个世上吗?”
李正清的眼圈有些发红,握住父亲苍老的手说道:“爸,原谅我吧,这么大了还让您操心。您就放心吧,我不但要改正自己的错误,还要把那些费尽心机的人一同揪出来。”
告别了父亲,李正清没有一丝迟疑,快步走进了纪委的大门。
(蒋诗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