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白说“蜀道难，难于上青天”，没想到千年之后，竟然还有这么难走的路。这不，郑旭的宝马车在这水网密布的村道上开了几公里之后，一不小心就窜出公路，车头陷进了池塘的淤泥里，看来只有等明天叫拖车了。
郑旭推开车门，小心翼翼地下了车，却不小心把手机滑进了水里。这下，没法和先到湖心岛的朋友们联系让他们开车来接了。他望望天边升起的圆月，忽然想在这中秋月圆之夜，一个人漫步在荷香弥漫的郊外，也是一种难得的体验。
他刚走出几步，忽然身后开来一辆沃尔沃越野车，在他身边停下。副驾驶的车窗摇下来，一个美女打招呼：“嗨，帅哥出事了？需要帮助吗？”
郑旭一笑：“美女，帅哥我没事，就是这宝马‘马失前蹄’而已。我到湖心岛去，不知道可以搭个顺风车吗？”
沃尔沃的司机看来对路况很熟悉，虽然这村道弯多路窄，而且地上铺的一层薄薄的水泥路面早已被碾压得坑坑洼洼，但是丝毫没影响他开车的速度。
美女说道：“帅哥，看你车牌是外地的。这么晚了，还去湖心岛，难道你到岛上去过中秋？”
郑旭说道：“是啊，野旷天低树，江清月近人。和朋友们约了在岛上露营，欣赏荷塘月色。”
那司机笑了：“那你等几年来最好。听说一个大老板要把这里打造成万亩荷塘，并举办荷花节。那时候就热闹了。不过，我们川西南以荷花而闻名的景区不少，不知道这个‘万荷园’有什么新意？”
那美女说：“要是我，我就引进包公的无私藕！现在反腐倡廉是民心所向，无丝藕不仅是一种美好的传说，也是大家纪念包公的一种方式，是一种文化象征。”
郑旭一怔，心里不禁暗暗叫好。传说包拯晚年，宋仁宗封他功臣，要把巢湖封给他，他拒绝封赐，但宋仁宗最后还是将庐州一段护城河封给他。皇上是金口玉言，再不领封便有欺君之罪。包拯万般无奈，只好接受。后来他对家人做出规定：包河可种藕，今后只可济民，不许营利买卖。加之此藕确实孔大节疏，质嫩无丝，从此合肥地区便留下一句歇后语：“包河藕——无丝（私）”，以誉包拯铁面无私。
郑旭点点头：“的确是好主意，相信这里开发之后，会给当地政府、周边的老百姓带来实惠。可是，听说湖心岛那个学校不支持拆迁……”
那美女叹了一口气：“我们，也很为难……”
那司机说：“丁局，上边是领导们的压力，下边是群众的呼声。你顾得了这头，顾不了那头啊。”
丁局？难道就是县教育局的丁局长？据来自朋友的信息，这次万荷园的投资开发，县领导班子是大力支持。可是位于园区内湖心岛上还有一所村小，这个丁局长一直不同意撤并，理由就是这所村小目前有两百多名学生就读，撤并后弊大于利。郑旭刚才对丁局长产生的一点好感立即就没了，他寻思着怎么拨开她这冠冕堂皇的理由，找到一个攻陷她的突破口。
车子开了一段，忽然几个村民急匆匆往一个岔道上跑。看着车子过来，连忙拦住：“师傅，前面有辆校车翻了，快去救人！”
丁局长连忙对司机说：“小李，快开过去看看！”
司机说：“丁局，是不是先联系下莲花镇学校的校长，看是不是我们这边的校车？”
丁局长恼了：“哪来那么多废话？如果不是我们的校车，就不管了？”
车子拐进岔道，越来越多的村民往事发现场跑。郑旭奇怪了：“今天不是中秋节吗，而且还是星期天。都这么晚了，怎么还有校车？”
司机说：“你大城市的人不知道。前几年实行撤点并校后，许多偏远地区的孩子都到镇里的中心校寄宿。星期天的晚上都要安排晚自习，所以都有校车接孩子们返校。”
郑旭心里叹了一口气。说起撤点并校，他是深有体会。十多年前，他所在的村小因为校点布局被撤并，需要到六公里山路之外的另一个村小读书。他坚持了一年后不得不辍学，跟着乡亲们四处打工，没想到竟混成了一个千万富翁。现在他和几个朋友看中了这一片湖边湿地，想打造成川西南最大的万亩荷园。
事故现场早已围了很多村民，看到沃尔沃开来，连忙叫一些受伤的学生上车。郑旭一看，那所谓的校车，不过就是用准载17人的小中巴改装而成，看样子实际装了二十多人。车子在一个弯道冲出路面，撞到一棵树后侧翻在泥塘里。获救的学生们站在公路上，四处都是哭泣声。
一个村民大声喊道：“司机还压在车下呢！大家来抬抬车子，把司机拖出来！”
郑旭望望四周，心里摇摇头。跑到现场的村民全是老年人，连青壮年的女人也没有。凭这群中国老年留守团，能站在泥塘里抬起一辆车子吗？他喊了一声：“打电话报120和交警没有？报了？好，来几个力气大的，我们下去抬车！”
那边，丁局长已经叫司机选了几个伤势较重的学生上车，飞快地往医院送去。然后她把高跟鞋一扔，裤腿一挽，一下就跳进了泥塘，大声喊道：“来几个力气大的抬车，两个人把司机拖出来！”
郑旭眼角一热，跳下去站到了丁局长身边，弯下腰抠住车身下面的边框：“丁局，我来帮你！”很快跳下几个老头子，发一声喊，把车身抬高了几公分，拉住司机的人同时用力，终于把那司机拖了出来。那司机连声说：“谢谢，谢谢！对不起……孩子们都没事吧？”
有人安慰道，说没什么大事，应该都是一些皮外伤。陆续寻来的家长大声喊着孩子的名字。一个老大妈叫着“柱子，过来让奶奶看看，伤着没有”，可是那个男孩子却紧紧地藏在一个中年女人的怀里，喃喃道：“老师，我怕……”郑旭叹了一口气，这孩子寄宿的时间久了，没想到对家里亲人的感情竟然淡漠到如此的地步！
丁局长站在一边，正打电话。一个女村民听到其中一句“我是教育局局长丁……”，突然就冲上去，对着丁局长就是一耳光扇过去，骂道：“撤并，你们当官的就知道撤并！几百个学生的学校你们想撤了就撤了！如果就在村里读书，会出这样的事情吗？”
丁局长踉跄一下，郑旭连忙扶住，看见她嘴角流出血来，泪水猛地滚落下来。郑旭猛地把她拉到自己身后，冲着冲上来的几个村民吼道：“你们干啥？大家冷静点！”
这时候另外几个村民也围了上来，说道：“这是我们莲花县教育局的局长，碍着你们清水县啥事了？要不是她坚持顶着，莲花村小学在这个暑假都撤了！看你们那些低年级的孩子这一期怎么读书！”
郑旭知道，这里是和清水县交界，边界线犬牙交错，学生们就近入学，多有选择到对方境内学校读书的情况。刚才那群人停了下来，尴尬地向后退了几步，诺诺着不知道说些什么好。丁局长稳住身子，朝前跨了一步，说：“对不起大家。政府去抓经济抓政绩捞了面子，却忽略了基层的教育伤了大家的里子。这一耳光，我替某些领导挨了！”
丁局长说着，忍不住泪水又流了下来。那个女老师在包里摸了一阵，掏出一包纸巾递了过来。
丁局长继续说道：“对于我们莲花镇最后的一所村小，能让周边村落三百多孩子方便上学、好好上学的话，那么在我任上我一定做一个钉子户，坚决不拆迁！”
面前的村民们你看看我我看看你，忽然前面的几个老太太一下子就跪了下去：“谢谢局长！孩子们终于能有很多时间和我们在一起了。”“再也不担心我孙女跑那么远了……”“也不用花那么多钱了……”
郑旭闭上眼，仿佛看见自己小时候，背着书包和伙伴们蹦蹦跳跳地去上学，放学后挤在院坝旁的磨盘上一起写作业，整个农村充满着生气。他忽然想起，万亩荷塘和学校并不是不能共存的啊，要是在景区的某个角落传出琅琅书声，是不是一道别致的风景呢？
丁局长已经把那几个下跪的村民扶了起来。他上前一步，对丁局长说：“丁局，你这样做违背领导意图，会不会影响你的前程？”
丁局长看了郑旭一眼，说：“心底无私天地宽。我退下来后，就回到合肥老家去。种几亩荷塘，喝喝茶养养花，也不错啊。”她微微一笑，牵动嘴角的血迹，竟然是惊艳的美丽。
郑旭伸出手，和丁局长使劲一握，面向村民大声说：“各位乡亲，我是这个万亩荷园的老总之一。在这里我向大家保证，莲花村学校我们不会拆迁，而且我们还会投资把它修得更好，让那些背井离乡求学的孩子们能回来好上学，上好学！”
村民们一愣，然后是一阵热烈的掌声。救护车和警车来了，郑旭坐上丁局长的沃尔沃继续往湖心岛驶去。原来，在湖心岛上的莲花村学校任教的老师里，有几位是外地的志愿者，中秋都无法回家。丁局长就带着月饼，上岛陪着他们过中秋节去。
丁局长从座位上拿了一个礼盒递给郑旭，说：“这个礼物你收下，我们共勉！”郑旭一看，是盒装的合肥特产“冰糖包河藕”。合肥风俗，每到八月中秋这一天，都要家人团聚，品尝这个特产，以示“此藕无丝（私），冰心可鉴”。
（作者：夏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