迷局

　　这是第三次了。

　　烈日炎炎的街头，老汉的擦鞋摊上又走来了那个西装革履却无精打采的年轻人。他在小凳子前坐下，一边打着电话一边示意老汉为他擦鞋：“……这可怎么办才好！马上就要开始招标了，王处长却油盐不进，我等会儿再去试试，如果这次他愿意收下这张卡，也许还有机会。”

　　连续两次往王处长的办公室跑，却都吃了钉子，第一次送上购物卡当即就被推拒了，第二次瞅准了王处长爱喝茶，送去的特级铁观音第二天被原封不动地退回来。事不过三，小陈想着，再碰个运气吧，如果这次送礼还是失败，中标的机会就很渺茫了。

　　并非是小陈只想着走歪门邪道，奈何他们公司成立不久，无论是经验还是规模，都不如竞争对手，不仅如此，要想扎根在基建这行，缺少人脉，才是最大的致命伤。

　　“呵呵，这送礼和擦鞋一样，都是有诀窍的呀。”其貌不扬的擦鞋老汉突然开口。

　　小陈惊讶之余，心里闪过一丝轻蔑，一个擦鞋的老汉，懂什么？但还是客气地请教：“老师傅，您有什么高见哇？”

　　老汉却不回答，只见他用鞋刷轻刷整个鞋子，松开鞋带，再用小鞋刷刷清从外侧不易见到的污垢，然后挤少许清洁油于布上，涂满整个鞋子，以打圈手法细细擦拭，不一会儿，由于往返工地而斑驳的皮鞋就露出锃亮的原貌，他一边收尾一边慢悠悠地说：“你穿的这个绑带的皮鞋，污垢往往容易隐藏在鞋带下面，要想擦好皮鞋，必须先了解皮鞋。如果只用蛮力擦一通，是达不到效果的。”

　　小陈又是一惊，没想到这老汉说得有几分道理，继续问：“那么依您所见，要怎样才能将鞋擦干净呢？”

　　“呵呵，自然是先观察了解鞋的外观了，看看有没有什么特色能够下手。”老汉这才抬起头，笑呵呵地对年轻人说，“先了解对方有什么特点和喜好，才能够对症下药。”

　　听了这话，小陈不免有些失望：“我们早就了解过，王处不爱财，从前也有人络绎不绝送过‘过节费’、‘加班费’、‘压岁钱’，都原封不动地被退了回去。”

　　“哦？难道就没有什么爱好？”

　　“不仅不爱财，家庭美满、生活俭朴，连上下班都常常步行锻炼身体，几乎毫无破绽。唯一的爱好，也就是喝茶了，但送过茶叶，仍然不奏效。茶叶是顶级铁观音，不可能不入眼的。”

　　老汉哈哈大笑：“送礼讲究一个‘巧’字，也就是要用对门路、投其所好。不怕领导讲原则，就怕领导没爱好。”

　　“距市区20多公里的骆家山你可知道？山上有一处茶庄，每年只产少量高山云雾茶，非老饕不知。食客可以自己亲手采下嫩叶，交给茶庄的师傅连夜炒青、揉搓、烘焙，第二天就能喝到水灵灵的新茶。现在正是临近秋茶萌芽的时候，秋季萌芽多为养树而不摘，故有‘头茶苦、二茶涩、秋茶好喝舍不得’之说。你不妨邀请领导去品一品这秋茶。”

　　一席话毕，老汉的形象在小陈眼中焕然一新，没想到这小小街角，竟然隐藏着一位其貌不扬、衣着朴素的世外高人！

　　主意有了，小陈却又犯了难：“可是您看……这茶庄既不是风景名胜，也不是公共场所，也不是轻易能进去的吧？我们哪来的门路哇！”

　　“帮人帮到底，送佛送到西，我正好有个老主顾在那茶庄做事，你只管去，说是老赖的朋友，其他不必担忧。”

　　眼见年轻人还有些犹豫，老汉说：“你只需对那王处长说，正是暑气将退秋高气爽的季节，邀请他周末一道参加你们的绿色环保驴友活动，我想他不会拒绝的。除此之外，我再教你一个绝招……”说着附在年轻人耳边窃窃私语。

　　谢过赖老汉，小陈将信将疑地“三顾茅庐”，照着老汉的指点一五一十对王处长说了，王处长神色间闪过一丝好奇，竟然没有拒绝。不仅如此，小陈离开时，王处长还破天荒亲切地拍拍他的肩膀说：“你们公司虽然规模不大，但资质俱全、理念新颖，有你们的实力，这个项目好好准备，还是有希望的。”

　　时间很快来到约定去骆家山的周末，一切顺利得不敢想象，一路王处长与小陈一行人相谈甚欢，小陈趁此机会了解了不少施工地背后的故事，如果揽下工程，对顺利施工有着巨大的帮助。

　　抵达私人茶庄，报上赖先生的名号，果真顺利进入了茶庄，一路有人引导，上山、采茶、参观制茶、用餐，吃的是山珍野味，喝的是一盏清茶，茶不醉人人自醉，待到散场，王处长和小陈俨然是忘年之交了。

　　都说有钱能使鬼推磨，这话果然不假。就连一贯清廉正直的王处长，都这样不知不觉地踏入了他们设下的“迷局”。小陈暗自感慨着。这一趟骆家山之旅虽然花费不菲，但一定物有所值。果不其然，一周之后揭晓招标结果，小陈他们公司赫然中选。

　　说也奇怪，自从给小陈指点迷津之后，那个街角再也看不到老汉的身影。朋友调侃小陈说，说不定是神仙在给你指路呢！

　　紧锣密鼓地开始了工程的筹备工作之时，小陈接到了王处长的电话，他又去了一趟王处长的办公室。一进门，映入眼帘的就是那次骆家山之旅让王处拎回的茶叶。包装精美的盒子里躺着两个精致的瓷罐，一个里面装着新鲜的秋茶，另一个，则按照赖老汉的指点，装着满满的百元大钞！

　　王处长示意小陈坐下，微微一笑，指着精美的包装盒说：“你知道这是什么吗？”

　　“这是茶叶呀！”

　　“不。”

　　“这是……心意。”

　　“不。”

　　“那……这是什么？”

　　“小陈啊……”王处长微微叹息，“这是迷局！而且迷的不是别人，正是你自己！”

　　小陈心里一惊，额头渗出了细密的汗珠，他不明白王处长葫芦里卖的什么药。明明一切已经尘埃落定，他却将这件事摆到了台面上。

　　“我……”

　　“你不必说，我都知道。这不是你给我设下的迷局，而是指点你的那个老汉设下的局呀！”

　　“您……”

　　“是的，我都知道。你知道那个老汉是谁吗？你应该听过十几年前的巨大经济犯罪案吧，有个本地商人，手眼通天地买通了一系列官员，最终因为一封举报信落马的案件。”

　　“难道……”

　　“不错，当年我还只是个科长，但因为在重要部门，也成了他们试图收买的对象，但我不仅没有接受贿赂，反而联合一群人写了举报信，后来案件败露，主谋陆鼎盛——也就是你看到的那个老汉，锒铛入狱。没想到十多年以后他出狱，仍然想拉我落马！”

　　一席话听得小陈目瞪口呆。他以为是自己给王处长设下了迷局，没想到螳螂捕蝉黄雀在后，环环相扣的迷局中，他自己才是那个迷失了方向的人。

　　“小陈，其实你们公司资质很好，此次竞标中选，也确实是凭借你们自己的实力。我希望你们能够早日明白，只有凭实力、走正道，才是真正的发展之路！这盒‘茶叶’你带回去，上次茶庄的花费，我也一并归还了。这个项目还有些资料，你也带回去看看。希望你不要让我失望。”

　　小陈抱着精致的茶叶盒和厚厚的一沓资料，久久说不出话来。

　　（作者：李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