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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一面党旗

2024-12-18 16:23 来源: 浙江省纪委省监委网站

  区委组织部组干一科科长刘致明翻看着手里的材料,陷入了沉思。这样的考察,他还是头一次遇到。所有谈话对象的意见,竟然一个天一个地,完全相反。

  东塘街道办这次推荐上来的是该街道办的土地所副所长郑东光。街道办党工委在郑东光的推荐表上用了很多溢美之辞,区委组织部让刘致明前往东街考察郑东光。只要考察过关,郑东光将被任命为副科级干部。

  郑东光大学毕业后,经过公务员考试,被安排进东街街道办。去了街道办之后不久,被派到东街南塘村挂职任村支部第一书记,一干就是3年。东街街道办在推荐表上说,一个大学生,能深深扎根在农村,为了农民的脱贫致富想尽了办法委实不易。接着郑东光又返回街道办,任土地所副所长。此时南塘村面临拆迁,这个村2000多户人家,占地面积8000余亩。市里下达的拆迁任务必须在3个月内完成,可以说是时间紧任务重。郑东光又一次被派到了南塘村。由于他在村民中的威望,拆迁户情绪稳定,积极配合拆迁。现在拆迁任务已完成一半以上。在此过程中,没有出现一起群访事件,没有出现一起恶性事件。可以说,这些都是带队拆迁的郑东光的功劳。这是街道办党工委的意见。

  可是街道办有人却说郑东光太会来事,他在拆迁时,在土地面积上玩了猫腻,自己得了很多实惠。

  现在刘致明手里拿着的就是他去东街街道办之后,在一定范围内的谈话材料。刘致明坐在街道办的接待室里,又一次将党工委书记周强请了进来。

  周强还是坚持原先的态度,说郑东光是个不可多得的好干部。“刘科长,我知道会有人反对郑东光。但那些人都是自恃有才华却不肯脚踏实地做实事的人。这年头,做的事越多,越是容易得罪人。我们街道办的意见,始终是一致的,就是要把做实事的同志提起来。这样吧,你是不是和郑东光见一面,和他谈一谈?”

  周强是区委常委兼任街道党工委书记,论级别,比刘致明还要高。周强的意见,刘致明要是识趣的,自然就会表态同意。谁知刘致明却不卑不亢地答道:“周书记,我觉得我还是去一趟南塘村,听听那里的群众意见。”

  周强脸上闪过一丝不高兴,不过他跟着说道:“这样也好。走群众路线,是我们党一贯的优良作风嘛。刘科长,那就辛苦你了。”

  刘致明谢绝了周强的午餐宴请,带着两名组工干部小马和小邓,直奔南塘村。这次南塘村拆迁,是因为市工业园升格为国家级工业园而进行的。

  车到了南塘村村口,就再也开不进去了。几十辆大型挖掘机正在田地里作业,一辆辆渣土车来往穿梭。远远望去,昔日这里稻香鱼肥的农村已变成一片旷野。只有更远的地方,还矗立着七零八落的房子。

  村口搭着一个简易的小卖部,一个中年妇女守在店里。刘致明一行走了进去,买了3瓶矿泉水之后,刘致明和她聊了起来。

  “你是这个村子的人吧?家里还没拆?”刘致明问道。

  那妇人掠了掠头发答道:“是啊,我家倒是早拆了。我丈夫在这里开挖掘机。我在这里卖点烟什么的,既能赚点零钱,顺便能照顾他饮食。”

  刘致明又问道:“拆迁款呢,都拿到手了吗?”

  那妇人点了点头,没再说什么。

  刘致明想引她的话出来,可是她竟然没接着说下去。刘致明只好又问道:“你家多少田地?多少房子呀?”

  那妇人忽然警觉起来,看了看刘致明,道:“你是上面来的领导吧?这些事你应该去问村干部呀。”

  刘致明愣了,他万没想到她不愿意接这一茬。

  这天下午,刘致明他们去了那些刚刚签了拆迁协议,还没有及时拆迁的农户家里询问情况,结果被问到的农民都让他们去向村干部了解情况,没有一个愿意回答他们的问题。倒是有村民小心翼翼地问他们是不是纪委的。

  这是一种什么现象?刘致明忽然感觉郑东光有问题。郑东光在南塘村干了3年党支书,这里的村民不会对他没有一个基本的评价。

  如果郑东光真是一个扎根农村为人公道的好干部,这些村民会吝啬一个好字来评价郑东光吗?现在分明是群众在试探刘致明他们。刘致明感到一阵悲哀,这到底是怎么了?

  离开了南塘村,组织部的小马向刘致明问道:“科长,现在怎么办?”

  刘致明早想好了,既然村民们不愿意提供情况,那就找村里的党员,尤其是有多年党龄的老同志。刘致明对小马说:“你立即联系南塘村村两委,向他们要一份党员花名册来。”

  小马“嗯”了一声,坐上了村口的汽车先离开了。

  接着刘致明又让小邓去小卖部那里了解南塘村村民拆迁后,都搬到了哪里。

  刘致明一个人站在村口,心里阵阵烦乱。就在刚才,他收到一个短信息,是东街党工委书记周强发来的,周强措辞很激烈:“刘科长,如果每次提拔干部都像这样兴师动众,那对认真工作的同志是一个伤害。”周强显然对刘致明的举动不满了。

  向群众了解一下情况,就是兴师动众吗?刘致明十分气愤。可是他分明感觉到一种压力,眼下得尽快了解到真实的情况。

  小邓很快就从小卖部里出来了,他告诉刘致明,这里的拆迁户租住在全市的各个角落,想要找到他们的落脚点,其实很困难。

  “附近一户也没有吗?”刘致明问道。

  “都在城郊,有的还搬到了乡下租房住了。有一个养鱼塘的单身老汉,还留在这里,呶——”小邓说着,指了指不远处的一个水面。那里果然有一个小茅屋。

  刘致明带着小邓走向了那里。听到有生人逼近,一条大狼狗冲了出来。刘致明吓了一跳,小邓赶紧拦在了刘致明的前面。这时,屋里有人叫唤了一声,狼狗退了回去。紧接着,一个干瘦的老头出现在刘致明他们的眼前。

  得知刘致明他们是来了解郑东光情况的,老头摸索着,从被褥下摸出一本党员证来,交到了刘致明的手里。“我老汉叫郭杰,今年58了,是个有30年党龄的老家伙了。同志,不用说你肯定是上面来的领导。不管你是带着什么样的目的来的,我都会把实情告诉你。郑东光虽然年纪不大,30岁还不到,可是这人心黑呀,贪婪,歹毒,都占全了。”郭杰说道。

  “老人家,你说这些,都有证据吗?”刘致明问道,他示意小邓记录。

  郭杰长叹了一口气:“有,当然有。郑东光以前的事我们不说,就说现在拆迁。我们这里每家每户都得到了实惠。比如,一户人家有土地3亩,房子100个平方米。到他的手里,就会变成4亩、5亩,150个平方米甚至更多。”

  刘致明愣了:“家家户户都这样?”

  郭杰笑了:“当然不是。知道他为人的,抢在拆迁前给他送了礼,就会得到好处。没有送礼的,肯定照实丈量,一分一厘都不会多出来的。但是这年头,不通情理的人不多,几千户人家,没送礼的不超过10户。这么多人家,你能想到他捞了多少钱。再用这些钱来打点,他肯定要升官。你敢说你是来调查郑东光的案子的?肯定是要提拔他了,上面又不太放心,让你来打前站来了。”郭杰目光犀利地看着刘致明。刘致明起初竟然不敢和他对视。

  “不会这样吧?我记得每个村的实有土地面积早有登记,照这么干,那多出来的土地又怎么解释呢?”刘致明有些不敢相信。

  郭杰摇了摇头道:“这就是这小子聪明的地方呀。每家每户都多了面积,而总的面积早就登记在册了。这里面的差额该怎么办呢?其实说起来也简单,把村子里的公共用地面积挤小一点就成了。那些沟坝水渠,是每个自然村都少不了的东西。将那些地方面积一缩就成了。事实上那些公用面积也是我们农民的,大伙儿向他送礼,结果是什么?是让他把本该属于大家的东西送还给了大家。我是郭村自然村的,对每家每户的土地面积最清楚不过了,丈量过后,多出来的土地至少有100亩。最后都被沟坝水渠给消化了。”

  刘致明听到这里,不由得惊呆了。这个郑东光,他简直是胆大包天了。刘致明气得额上青筋暴露:“老人家,你有账吗?”

  郭杰郑重地点了点头,可是老人并没有将账拿出来交给刘致明,而是问道:“你是上面来的领导,你得把这趟来的真实目的告诉我。”

  刘致明没有隐瞒,把自己的姓名和工作单位,以及这次前来是考察郑东光的情况,统统告诉了郭杰。

  郭杰沉默了许久,这才正色告诉刘致明:“你知道为什么没有村民向你反映情况吗?很简单,他们都给郑东光送了礼,要是郑东光这次没有被顺利提拔,而是被关进了监狱,大伙儿送的礼不都是打了水漂了吗?”

  郭杰接下来的举动,让刘致明十分惊讶,同时又不由得热血沸腾。因为郭杰领了他和小邓走出了茅屋。郭杰解开了茅屋旁边的一根绳索,徐徐地拉动着,跟着一面党旗冉冉升起。

  “刘致明同志,我请你面向党旗发誓,你拿到我的证据之后一定要向组织如实汇报,不能让这样的人担任我们党的领导了。”郭杰郑重地说道。

  刘致明面对党旗,庄重宣誓之后,郭杰这才把一本厚厚的日记本交到了刘致明的手里。刘致明翻开一看,里面记录着郭村的每家每户土地实有亩数和田亩登记卡的复印件,丈量之后的亩数也清清楚楚地写在了里面。同时,他们的拆迁协议也被复印了,放在日记本里。

  更让人触目惊心的是,郭村拆迁户都给郑东光送了礼,有的送了还不止一次。名烟名酒,还有成千上万的现金,一笔一笔地列在那里。刘致明粗略地算了算,光这一个村向郑东光送的礼,不下40万元。再想想南塘那么多户,这个郑东光收了多少礼?刘致明简直不敢再想下去。农民们那些所谓多丈量出来的土地面积,换了种形式,又到了郑东光的手里。

  回去之后,刘致明抑制不住气愤,他一条一条地罗列着郑东光的犯罪事实,最后在考察意见上写道:“这样的干部,应该立即由纪委和检察院去调查。”

  刘致明正写着,手机突然响了,刘致明一听,是郑东光。

  “领导您好,我是郑东光,东街土地所副所长。是这样的,我听说您今天去了东街,本来应该及时地向您汇报思想工作,可是因为要向市委工作组汇报拆迁进展,晚上又被领导们叫去吃饭,刚刚才回来。能给我一个机会来看望您吗?”郑东光说得很是恳切。

  刘致明一阵厌恶,不过他还是调整了一下情绪,笑道:“郑所长,按照考察要求,我们明天是要见面的。有话我们明天谈好吗?”

  郑东光丝毫没有罢休的意思,又说道:“领导,其实我已经到了您家所在小区的大门口了,给您还捎了点小礼物,领导都不肯给个机会见一下面?”

  刘致明仍然不松口,还是说明天再见。

  这个时候郑东光突然语气变了:“刘科长,农村工作很难做,拆迁工作更是难上加难。如果你今天听到了什么不好的传闻,这也正常。其实这些情况市里领导区里领导都清楚。你高抬贵手,我们还有机会做朋友。如果你如实汇报,激起民愤,到时候我们大家都不好交待。”

  威胁,这是赤裸裸的威胁。刘致明气得浑身发抖。他本来想好好训斥郑东光几句,可最后还是什么也没有说,而是挂断了手机。

  第二天上午,刘致明没有再去东街,而是把自己掌握到的情况向组织部作了汇报。上午10点,一群村民突然拥进了区委,进来之后,他们拿出早已准备好的“不要打击党的好干部郑东光”“郑东光爱人民,人民更爱郑东光!”的横幅拉了起来,数百村民在区委的院子里静坐,死活也不肯出去,非得要区委给个明确的答复。

  刘致明在办公室看到了楼下的这一幕,他知道郑东光开始报复了。不一会儿,东街街道办周强来了,给南塘村静坐的群众做工作,没有效果;郑东光也来了,他站在区委大院里声泪俱下地劝说静坐的群众,群众仍然不肯散去,非得要区委书记出来表态,否则他们要去市委请愿。

  区委大院楼上,区委书记表情严肃地听着刘致明的汇报。听完之后,书记走下楼,向群众表态说区委正在研究提拔郑东光的事,请大家放心,区委一定不会让一个真正的好干部受了委屈。

  20分钟后,区委大院里的群众开始散去。郭郑东光正要离开时,被区委书记叫住了,说干部任前,有个廉政谈话,让郑东光去纪委书记那里。郑东光去了之后,立即被双规。区委决定,让刘致明配合纪委工作,查处郑东光。

  有了老党员郭杰交上来的材料,郑东光开始交待了,甚至这次群访也是他组织的。纪委开始准备将他移交给区检察院了。这时,门卫走了进来,说外面有个来自东街南塘村的老人,想见一见刘致明。

  刘致明想到了郭杰,立即下楼来接。果然,郭杰站在大门那里。不知为什么,郭杰的脸色有些难看。

  刘致明把郭杰请到办公室里,刚说了几句感谢的话,突然发现郭杰的双眼里噙满了泪水。“老人家——”刘致明有些懵了。

  “我,我是郑东光的养父。这孩子从小没有父母,是我把他养大的。”郭杰嘴唇哆嗦着说道。

  刘致明大吃一惊。

  “刘科长,你不要误会,我不是来替他说情的。他犯了党纪国法,这样的干部,越是放在领导岗位,老百姓越要糟殃。我要是没有这样的觉悟,我,我也不会揭发他。其实他小的时候,我对他教育不是不够呀。他什么道理都懂,为什么还会走到今天这步田地?我不懂,真的不懂。我这趟来,只是想看看他,看看他……”郭杰哭了。

  刘致明紧紧地握住了郭杰的双手,他的心情也变得无比沉重。

  (作者:焦松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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