新上任的县委黄书记要到下边调研,第一站选择了全县最偏远的大兴镇。这一天,一行人刚到大兴镇,就被几个赶场的乡民拦在了镇政府大门外。前边的一个汉子身体孱弱,因患过小儿麻痹症,腿有点瘸,声音也嘶哑,大老远就能听见他“要公平,不要私心”的尖细嗓音。乡民们似乎看准了黄书记是个大官,把一行人堵在街头进退不得,惹得很多人围在一起看热闹。这一幕急坏了大兴镇的党委书记刘权,他一边吩咐下边赶快拉开闹事的人,一边怒喝:“吴为,怎么又是你?不是告诉过你会尽快解决的吗?”
黄书记眼看吴为和几个围堵的村民要被扭送离开,连忙挥挥手制止。黄书记对吴为说:“今天我们来,就是调查研究的。不过我们要了解的事情很多,等我们弄清了事实,每一件事情都会尽力解决。你不妨先留下联系方式,然后我叫相关的同志和你联系,你看如何?”
吴为点点头,又摇摇头,他说:“听说你是新来的父母官,你可要为我们小老百姓做主。我们每次去找镇政府,都吃闭门羹,我们还能指望谁呢?”
劝走了吴为和围观的群众,黄书记一行终于在镇政府的会议室坐了下来。刘权拿出准备好的材料刚准备汇报工作,就被黄书记打断。黄书记说:“一个乡镇工作的推进如何,民计民生最能反映问题。你就说说刚才那件事吧,什么问题让他们有那么大怨气?”
刘权怔了怔,叹了口气回道:“事情本不大,也就几个帮扶款的问题。最有意见的那个叫吴为,是上官村的村民。今天上官村的张支书也来了,就让他来汇报一下吧。”
旁边角落里站起来一个半百汉子,冲黄书记鞠了一躬,算是认识。张支书说:“大兴镇是全县最偏远的镇,上官村又是全镇最穷的村。年初市里经过调研,专门为上官村下拨了帮扶资金,对有困难的村民每人每年补贴400元。但这笔钱不是人人有,已享受低保的家庭也不能发,而是针对真正的困难群众进行补贴。有些人没拿到这笔钱,心中不平衡,便时常出来闹事!”
黄书记问:“困难群众的标准是什么,又是由谁来定困难帮扶对象的呢?”
张支书还没回答,刘权已接过话茬,他答道:“决定谁是帮扶对象,当然是村上说了算。至于标准,虽然没有成文,但家里盖了楼房,有摩托车,有电动三轮车等等这些,肯定评不上。拿刚才闹事的吴为举例,他有电动三轮车,每天从村上到镇上拉人拉货,挣钱很容易,他当然没资格拿帮扶款。可为此他不平,三番五次找村上找镇上闹,可无论他怎样闹,原则问题我们党委政府是不让步的。”
黄书记一直没有表态,直到听完刘权书记对全镇工作的汇报,黄书记才吩咐:“很多问题,主要还是我们的宣传解释工作做得不够。这样吧,明天由县纪委肖书记牵头,联系县电视台一道去上官村实地看看,算是一次深入基层吧!”
第二天,领命带县电视台记者去上官村实地察看的纪委肖书记刚走在半路上,就收到了当事人吴为打来的电话。吴为在电话里吞吞吐吐地说:“肖书记,不用劳累辛苦你们了,帮扶款的事,是我过去没弄懂政策,现在张支书已经讲清楚了,我也没……什么意见了!”
肖书记一听,若有所思道:“弄清了政策是好事,不过我们已经在路上,实地看看也无妨嘛。”
肖书记放下电话,心中一阵莫名的沉重。一路无语,小车很快到了一道山梁前,放眼一望,上官村隐没在远处的山凹中,一条崎岖的机耕道逶迤向前,像一条拖着尾巴艰难成长的小蝌蚪。小车刚要驶进机耕道,山梁前闪出几个人来,是村上张支书及两个村干部,看上去已等候了多时。
张支书上前一步招呼说:“肖书记,大热天,还劳你下来,那吴为没给你打电话吗?”
肖书记望着远处笑了笑:“我说吴为怎么知道我的电话,原来是你告诉他的。听上去他好像真正想通透了。”
张支书点点头说:“吴为闹情绪,可以理解。就拿村上刘兴旺来说,刘兴旺一家,老母病病恹恹,老婆又有类风湿,做不动活儿。儿子虽在外念书,还靠借贷。这样的家庭,按理该得到帮扶,但因为他是镇上刘书记的叔伯兄弟,就被吴为和一些人说成徇私。昨天再次做了解释,才好不容易让他想通透了!”
说话间,小车一路颠簸到了一间破屋前。屋子四壁皆是土坯砌成,房顶搭着茅草,既不挡风,也不遮雨,即便再穷的乡村,类似的土坯茅屋也少见了。屋中央坐着一个瞎眼大娘,端着一个土碗,在机械地吃着土豆干饭。见肖书记一脸诧异,旁边的张支书连忙解释说:“这就是刚才说的刘兴旺的老娘,她家的现状就这个样子。”
正说着,屋里走出一个壮年汉子,不用说,他就是刘兴旺。刘兴旺热情地招呼大家进屋落座,但简陋的屋子确实容不下更多的人,所以肖书记一行看了看又退了出来。肖书记吩咐同行的电视台记者把此情此景拍下来,同时对张支书说:“这样的家庭如果不帮扶,只能证明我们的政府不作为呀!”
张支书带着肖书记又看了几家的情况,直到半晌午,肖书记婉拒了张支书去镇上吃饭的邀约,执意告辞。张支书坚持要把肖书记一行送到大路上,可小车颠簸着刚开了一会,就被一辆坏在路中央的电动三轮车挡住了去路。肖书记一看,车主正是吴为,此时他的三轮车车轮陷在了路边的水沟里。晌午的日头正猛,晒得黝黑的吴为正吃力地想把车子拖出水沟,无奈瘸着腿的他力不从心。肖书记见状,连忙招呼大家从车里出来,一齐帮吴为推车。
肖书记边推边问:“这辆车八成新,应该购买不久吧?你这样拉客,一个月能赚多少呢?”
吴为擦着汗说:“不瞒肖书记,我一个月还是有几百元的结余。不过客源有限,跑运输的也不止我一个人,所以要想还上借贷的钱,恐怕还远。”
肖书记说:“难道这辆电动三轮是你借款买的?”
吴为点点头说:“是的,老婆有病,孩子又小,守着几分薄地,日子不好过啊。这辆电动三轮,是我好不容易从几个亲戚那儿东拼西凑借钱才买的,每个月除了还借款,落不下几个钱。都怪生在这大山沟里,不能给婆娘娃儿一点儿指望!”
肖书记不解地问:“你的情况,按理够得上接受帮扶,为啥昨天还闹情绪,今天就想通了?”
吴为刚要说什么,看看旁边的张支书,又把话咽了回去。肖书记没有再问,和送行的张支书挥手告别,才上车慢慢离去。行驶了一会儿,上官村已被远远地甩在了身后,肖书记吩咐找个荫凉处把车停下,一行人各啃了几个干面包后才说:“这时咱们就在车里打个盹,傍晚再进一趟上官村!”
日落西山,一行人重新往上官村进发。除了小车的马达声,每个人都沉默不语,空气中笼罩着一种莫名的沉重。
进了村,肖书记向村民打听刘兴旺的家。许多人支支吾吾,但最后总算找到了位置,却不是先前那间破败的土坯茅屋。在村子的另一头,赫然耸立着一幢三层楼房,墙壁贴着崭新的瓷砖,辉煌的灯光下,客厅内漂亮的沙发、电视一目了然,而刘兴旺坐在沙发上,正一边看着电视,一边饶有兴味地喝着酒。
随行的记者摄完像,气愤地想冲进去,但被肖书记拦住了。肖书记让一位乡亲带路,又找到了吴为的家。刚跑完车的吴为一身汗湿,却顾不上休息,扶了生病的老婆到院坝前歇息,自己又忙着去煮饭。这当儿,他看见了肖书记,不禁有些窘迫,慌忙招呼:“肖书记,你们不是走了吗,怎么又回来了?”
肖书记环顾吴为简陋的家,锁着眉头问:“你今天没说老实话。推车那会儿我就看出你有话想说,而我也很想知道,你为什么撒谎?”
吴为搓了搓手,垂下头小声说:“本来我说的是实话,但昨天回村子后,张支书找人捎话给我,说如果我改口,下一年的帮扶款就有我,否则,他们会找人收拾我,连我拉客这点小生意也做不成!”
肖书记表情凝重,看着暮色四起的远山,若有所思地说:“看来咱们在上官村还得多待上几天。体察民情如果只是蜻蜓点水,我们将错判很多事,最终是失去民心!”
几天后,肖书记带着调查了解的情况,去向县委黄书记汇报工作。肖书记说:“根据初步掌握的情况,下发的帮扶款,都被镇、村官僚利用手中的权力瓜分了,受益的不是多数百姓,而只是少数裙带。他们还弄虚作假,在破屋子里演戏,试图掩盖真相!”
黄书记点点头,严肃地说:“民生无大小,区区400元,折射出的是党的形象。那些不顾党纪国法的蛀虫,是该清理了!”
(作者:杨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