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南古镇，紧挨着钱塘江。
镇上的居民虽不是渔佬儿，但个个都是“浪里白条”，熟谙水性。
镇东涌潮村有个名叫章恨水的人。这个章恨水，不是写《金粉世家》、《啼笑姻缘》的那个张恨水。
作家张恨水，写的都是些男欢女爱的事。俗话说，女人是水做的，女人是祸水……也许因为这个，张作家便称之谓“恨水”了。那么，镇上这位章恨水 “恨” 又从何来呢？
据说，章恨水原来叫章恒水，是因他父亲的死而改的名。他父亲张水生，当年是钱塘江上的头号“渔佬儿”，儿子跟着下江捕鱼，也成了一名捕鱼能手。六七十年代，父子俩捕鱼赚了一笔钱，就将三间茅屋推倒，建起了一幢二层三开间的砖瓦房，作为儿子的结婚新房。这在当时，是一件很让人眼热的事。结果，“割资本主义尾巴” 割到了章恒水的头上，造反派把他家的新房夷为平地，还把他父亲斗得死去活来。父亲不堪凌辱，在一个漆黑的夜晚，趁钱塘江涌潮之时，身上绑了块石头，纵身跳入了江中……
“恒水”改为“恨水”，矢志不再重蹈父亲的路。
而时至今日，章恨水却重拾渔具，又要下水捕鱼了。这是为何？除了儿子还能为谁呢？他年过半百，膝下只有一个儿子，高考落榜，就在家闲着……
天黑风紧，钱塘江水浪拍打得小船儿直摇晃。儿子不放心父亲便跟了去：“爸，风大，我们回去吧！”
章恨水没有理会儿子，聚精会神地放网收网：“千刀刮的鱼躲到哪里去了？”
儿子“扑哧”一笑：“鱼也变成刀了！”
“你是真不知还是装糊涂？今天抓的就是刀鱼。刀鱼是鱼不是刀，是长江和钱塘江里特有的一种鱼，味道特鲜，薄薄的像是一把刀。”章恨水叹了口气，“你知道不，刀鱼在市场上要七八千块钱一斤呢！你寻工作的事就靠这刀鱼了……”
章恨水做梦都没有想到，城市化进程快得如此惊人：火车东站扩建，地铁又要开通了……而且，地铁转乘中心就建在涌潮村。为了照顾涌潮村，地铁公司分给五个培训招工名额。村里待业在家的小青年上百个，不花点心思，想也不用想。
上个礼拜，章恨水拎着两条中华牌香烟、两瓶“五粮液”酒走进村支书的家。村支书人很随和，爽快地收下了东西，同时也爽快地答应一定帮这个忙。他说：“这事我这里没问题，但不是我一个人说了算，村委会主任是负责具体操作的，这一关很重要。”
于是，章恨水踏进了村主任的家，村主任很不给章恨水面子。他说：“东西太贵重了，我不能收，忙是会帮的。不过，这次招工指标有限，想去的人特别多，我尽力而为吧！”
“不收东西，答应帮忙，天底下没有这等好事。”章恨水在回家的路上自言自语，突然想起村主任说的“东西太贵重了，我不能收”这句话。对了，不贵的、需要的、讨巧的东西准能行！
这时，前面传来孩子的哭闹声：“刀鱼，我就要！我就是要吃刀鱼嘛！”原来是村主任的老婆拉着儿子在回家的路上走着。
章恨水便迎上去问：“这孩子怎么啦？”
“都是他爸给宠坏的。上次他爸一个朋友请客，把他也带了去，有一道菜，叫刀鱼，就是钱塘江里的一种鱼，薄薄的像把刀，听说很稀罕的，这孩子吃了一次还想吃，刚才我上菜市场买，根本没有这种鱼。”
“刀鱼，刀鱼！”章恨水重复着。忽然他兴奋起来，对着村主任的儿子说：“刀鱼，我给你去抓……”
章恨水一连几天都泡在钱塘江里，杂七杂八的鱼抓了不少，却未见刀鱼的影子，就看今夜的运气了。这个深秋之夜，章恨水好像胸有成竹。是的，他是有备而来的。他仔细回想了当年父亲抓到刀鱼时的情形，譬如说季节、天气、潮汛、水温等情况，他还请教过渔业专家，了解了一些关于刀鱼的生活习性，今天他还带了一大包刀鱼的诱饵……
这时风越刮越大，船儿摇晃得更加厉害，天也越来越冷，一同出来的儿子有些害怕：“爸，好像要涨潮了，我们回家吧！”
章恨水狠狠地瞪了儿子一眼：“这是暗潮，无碍的。”章恨水继续盯着渔网。这时，渔网纲绳像是被牵动了一下，章恨水迅速往上提，哇，好大的一条刀鱼啊！
父子俩回到家，换了衣服，睡下已是凌晨时分了。直到中午，章恨水还没醒过来。他在做着一个梦，梦见儿子穿上地铁管理人员的制服，站在地铁站入口处在向他这位父亲憨厚地笑……这时，儿子推醒他：“爸，村支书来了。”
章恨水赶紧起床，迎了出去，只见村支书手里晃动着一张粉红色的纸，村支书说：“喏，你儿子被正式录用了！”
章恨水紧紧地握着村支书的手：“谢谢，谢谢，太谢谢你了！”转身对着老婆和儿子说：“还呆着干什么，快把刀鱼给杀了，留村支书在这里吃饭。”
“嗬嗬，我的口福不浅啊，刀鱼可是稀罕物。”
老婆向章恨水眨了眨眼，并拉了拉他的衣角，章恨水便与老婆走进厨房。老婆说：“这刀鱼不是要送给村主任的吗？”
“你是不是脑子灌水了？到现在，村主任也没有一个回话，还不是多亏了村支书。”
章恨水先将已经炒好的菜端上桌，与村支书对饮起来。不一会，清蒸刀鱼就端了上来。
“来来来，这刀鱼我也是多年未尝了。据说这鱼，肉质细嫩，汁膏浓厚，味道鲜美。”章恨水一个劲地叫村支书吃。
酒过三巡，两人话也多起来。村支书说：“听说这刀鱼还有滋阴壮阳之功效呢！”
“那是那是，凡是稀罕物都有这方面功效。来来来，村支书多吃一点。”章恨水把刀鱼的前翅夹到村支书的碗里，“这次儿子能被录用，全靠你的帮忙，我们不会忘记的。”
村支书喝了一口酒，说：“要说帮忙，我是出了力的，但主要是村主任，为了你的儿子，村主任还得罪了上面有关领导的关系户呢！”
听了这话，章恨水好像鱼剌梗喉，半晌说不出话来。坐在一旁的老婆推了推，他才回过神来：“来，我们把酒再满上……”
村支书走后，章恨水不知是酒的作用，还是村支书话的剌激，他只觉得天旋地转，全身上下感到不舒服。老婆、儿子将他扶到床上躺下。不一会，章恨水一个鲤鱼打挺，拿起捕鱼工具，向钱塘江边奔去，口里还念念有词：“人情重于山，我一定得还！”
……
等老婆和儿子知道他要做什么，先后追到钱塘江边时，只见江潮汹涌，一条小船被潮水抛上抛下，船上却不见章恨水的身影……
儿子一边望着在潮峰浪尖中飘摇的船儿，一边将手上的地铁公司录用通知书折叠成船只，放入钱塘江：“爸爸，你回来，我这条新造的船一定能载你到天堂！”儿子这撕心裂肺的叫喊声和着汹涌澎湃的浪涛声在江河天地间久久回荡……
（作者：陈乐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