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0月份的一天，晚上7点多钟，在吉安市永昌镇通往临安市山阳镇新修的高速公路上，一辆汽车冒着蒙蒙细雨，向前奔驰。车里只有两个人，新任不久的吉安市副市长陈实和他的专职驾驶员莫丁铭。
陈实只有30多岁年纪，由于工作勤恳，作风踏实，待人热情，业绩突出，很受上级赏识和下级推崇，自参加工作以来，职务是三年一小升，五年一大升，现在已经是吉安市副市长了。而驾驶员莫丁铭由于心直口快，好提意见，见到不公正不公平的事总要发几句牢骚，所以几乎是二三年调一个工作，每调一个工作降半级，从某个局的办公室副主任降到了驾驶员。但自从给陈副市长开车以来，莫丁铭的态度发生了极大的变化。
陈实今天是第一次到永昌镇视察和调研。永昌镇是吉安市的偏远镇，和陈实的老家临安市山阳镇隔着几座大山，现在好了，自从修了高速公路，隧道穿山而过，原来2个小时的路程，现在只要1个多小时就够了。在永昌镇吃过晚饭后，陈实临时决定回老家看望一下老父亲，他忙于工作，国庆节也没有回家。
陈实会喝酒，而且酒量很好，可是莫丁铭从未见过陈实在外出工作时喝酒，并不知道他的酒量，今天晚饭时陈实碰到了一位大学同学和一位山阳同乡，拗不过大家才喝了一点酒。
穿过隧道，下了高速，开上了一条南北向的又破又窄的砂石公路，车速明显变慢了。路旁经常看到农民为了吓唬鸟雀而立着的假人，平添了一道独特的风景。快到家的时候，陈实摸出手机打通了父亲的电话。父亲得知儿子很快到家，高兴啊！老人蛮健谈，只顾自己说了：“儿子啊，驾照考出了吧？是你自己开的车吧？好、好，我就到门口等着，一定要亲自看着儿子开着车到家门口下车……”手机声音很大，老人家的话，让陈实和莫丁铭都哑然失笑。原来陈副市长聪明精干，头脑灵活，考驾照前面都是一帆风顺，一次过关，可就是最后路考一关，考了4次，时间跨度超过2年，才在出任副市长前的一段时间考出。因此老父亲在别人面前总说儿子不聪明，连个驾照都考不出，“我们村坊上的阿根不识几个字，不是也早就考出驾照了吗？”这件事吉安市机关内很多人都知道。莫师傅听了以后，心里便有了一个想法。
陈实告诉莫师傅往前约200米有条左拐的岔路，拐进去就快到了。莫师傅一听，却把车停了下来，让陈实开。陈实开始没反应过来，但立刻明白莫丁铭的意思了，想想也好，可以满足一下老爸的虚荣心，就自己开了。车很快就到左转弯的路口了，陈实开始转动方向盘，突然想起应打一下左转方向灯，立即腾手去打。毕竟开得少，这把方向过头了，车子向路边的一个假人冲去。眼看将冲倒假人，旁边的莫师傅一把将方向一扳，车子终于转回路上。这可把陈实吓了一跳，莫师傅安慰说：“没事，有我呢，控制住车速就好了。”还别说，以后的一段路一切顺利，一直开到家门口停下，家里灯光齐明，父母双亲及堂兄侄儿等都在门口迎接，老父亲看着儿子从驾驶室里出来，乐得合不拢嘴，好像比得知儿子当上了副市长还高兴。
莫师傅便向陈实说他去镇上住旅馆，陈实一想也好，一家大小都兴奋，会影响他的休息，就交待明天上午过来就行，让莫师傅走了。
陈实当副市长后还是第一次回家，所以邻居们听说了也都过来问候，一时间陈家好不热闹。
聊了一会儿，陈实的手机响了。电话是山阳交警中队打来的，说有个叫莫丁铭的人去投案自首，说自己在山阳镇地界发生了撞人事故，当时因为紧张，车在撞人后扭转方向，向前开了一段路，才反应过来到现场救人，但在现场找不到被害人，所以马上来投案自首的。交警立刻带着他来到现场察看，在现场果然没有发现伤者。听他说是陈市长的驾驶员，所以特地打电话证实一下。
陈实一听事故地点，这是出村口的路北边。这不是我们来的路吗？莫丁铭去山阳镇，出了村口就该左拐往南，不会再回到路北边的呀？喔，他猛地想起这里正是自己开车后的拐弯角，没有莫丁铭的一把帮手，自己可能就开到田里去了。那时前面是好像有个人，可那是假人呀，难道是个真人？莫非莫师傅是为了我……
陈实当即对电话那头的交警说：“我马上过来。”放下电话，陈实对父母说有要事去镇上，不知道谁家有车可送一下，他侄儿一听，马上出去想办法了。
不一会儿，车到门口了。原来开车的就是老爸提到过的阿根，这阿根文化不高，但头脑活络，早些年办了个预制场，生意蛮好，人也蛮有爱心、孝心，就是粗心大意一些。
陈实坐上车就走，吩咐阿根直接去山阳交警中队。10多分钟后，到了交警中队。一位警号为023号的警官把陈实单独请到一间办公室，然后说：“我姓胡，是这里的中队长，不好意思，陈市长，麻烦您了”。陈实真诚地对他说：“队长同志，你叫我陈实吧。说实在的，我是来投案自首的，那个岔路口的事故可能是我造成的，而且我还是酒后驾车呢。”“什么？”这可把胡警官吓了一跳。今天真是怎么啦？一个没有事故迹象的现场竟有两个人来自首，其中一个还是副市长。
陈实把刚才岔路口转弯的情况说了一通，最后又说：“胡警官，我现在最想知道莫丁铭的情况，能不能让我见见他？”胡警官沉思了一下说：“暂时你不能见的，请你原谅。”
正在这时，“叮呤呤”，桌上的电话响起。胡警官拿起电话，就听到电话里传来急促的、然而又是结结巴巴的声音：“喂，山、山阳交警队吗？”“是的，请说。”“大、大约在8点左、左右，我从山阳去、去吉安方向，在路过靠山村的叉、岔路口时，见一个老、老头的腿被压碎了，与身体分开了。”胡警官一听赶紧问：“人怎么样了？”那边越发急了：“人现、现在问题不大，就是、就是耳朵听不到了，话、话也不、不会说的。我因为，有急事，想、想隧道边也有医院，就把他弄、弄上车。可、可是还没到医院，车坏了，只好先、先修车。想给你们打、打个电话，可、可手机丢了，可能是救人的时候丢、丢的。现、现在车修好了，人、人也送、送进医院了，我还交了三、三千元钱。糟、糟的是，是我把那压碎的腿给忘、忘在修车的地方了。我上高速了，高速上不、不能打、打电话，我关机了。这是我新、新手机号，我的车牌号、号是×××××，我过、过段时间来，来说清楚，再、再见。”
电话断了，弄得023号警官一头雾水。见鬼了，还是老地方，同时间，这是第三个报警了。不过这次终于有被害人消息了，怪不得找不到，原来给弄到吉安永昌去了。看来这被害人是彻底完了，一条腿被压碎分离，话也不会说，听也听不见了，这还说问题不大？真是天晓得这个报案人是个什么人，怎么能把伤者的腿忘在修车厂呢？交警为难了，这可是突发事件，一下子抽调不出车子和人员，这里还有两个自首的怎么办呢？
这时交警突然看到了那个送陈市长来的阿根，连忙叫他帮忙开车，让莫丁铭和陈实分坐两辆车，一起去现场。
几分钟后，两辆车就奔驰在往吉安永昌镇的路上了。警车在前，阿根的车紧跟其后。车过隧道后，车速慢了下来，主要是察看边上有没有汽修厂。果然，在高速出口不远处就看到了一家汽修厂。下去一问，果然有辆车在1个小时前来修过，车牌号码和他告诉警官的一样。问起有什么东西遗忘在厂里，一个工作人员指着墙边的一个布包说：“喏，那就是。我们很忙，没有看过，也不知道什么东西。”那胡警官去墙角边拎起布包一打开，里面果然是一条人腿，已被压得很碎了，好像被轮胎多次压过，只有最下面的一只脚掌还完好无损。几个人同时发出“啊”的一声。奇怪的是，竟然没有血迹！
“是假腿肢，人造假肢。”还是胡警官最先明白过来。突然，有一个人猛地朝假腿跪了下去，号啕大哭起来：“阿爸，你怎么样了啊？”这突如其来的一声，把其他人吓了一跳。一看，跪下去的不是别人，是阿根。“阿爸、阿爸……”阿根是愈哭愈响了。胡警官反应快，忙说你先看看清楚，这假肢有什么特殊标记没有，别弄错了。这一下倒提醒了阿根，他冷静了一下，仔细查看了一会，又放声大哭了：“没有错，是我阿爸的。你们看，这假肢连接处写着一个‘陈’字。”
胡警官想带大家去医院，可那阿根突然把双手朝胡警官面前一伸：“警察同志，我想起来了，我就是肇事者，你把我带去处理吧！”这冷灰里爆出个热栗子，弄得大家丈二金刚摸不着头，胡警官还以为他情绪失控了：“同志，请冷静一下，我们先去医院，好吗？”
闲话少讲，先去医院要紧。两辆车开进医院，找到了那个伤者，那伤者躺在床上一点声音也没有。阿根跑到病床前朝躺着的人一看，果然是他阿爸，便哭了起来了：“阿爸啊，是你儿子害了您的呀！”声音惊动了护士：“你们干什么，深更半夜的？病人好不容易才睡着，还是靠大剂量的镇静药呢。有话等病人醒了再说！”
既然人没事，大家也就放心了。大家来到隔壁空房间等老人醒来，胡警官也就了解起阿根说的肇事经过。阿根说，今天傍晚时，他开车路过村口时，看到一个横放着的东西，可他当时没有多想，直接就压了过去，似乎还听到“卡”的一声。现在想来，就是这假腿了。至于有没有撞到人，脑子里没印象了。胡警官问：“你阿爸平时身体怎么样？今天那个第三位报警的说他已经听不见，也不能说话了。”阿根一听笑了：“胡警官，我老爸本身就是聋哑人啊，既听不见，又不会说话。”正在这时，隔壁病房响起了“哇哇哇哇”的声音，原来是阿根老爸醒了，又开始叫喊起来。
几个人连忙赶了过去。老头子一见儿子来了，激动得“哇呀哇呀”直嚷，还用手一会儿指天，一会儿指地。阿根对大家一解释，大家这才明白过来。
原来，老人早上去了女儿家，本来吃了晚饭后由女婿送回来，可女婿临时有急事，就托一位顺路的朋友送他。那人把他送到岔路口，老人便下车，准备自己走回家。老人下车后，刚走了几步就跌倒了。原来是假肢松了。一看，糟了，是连接肉体的皮带扣断了。没有假肢，一条腿动弹不得，好不容易看到一辆车开过来了。老人认得，是儿子的车。他用足力气，把假肢扔到路上，嘴里哇哇大叫。他想儿子哪怕听不见，这老爸的假肢总认得吧。可谁知这个宝贝儿子开车快，呼一下就过去了。那假肢被汽车前后轮碾过，早就碎了。老人又气又心痛，那是自己的腿呀，而且知道价格很贵，这一急就迷糊过去了。等到苏醒过来，天已全黑了，还下起了小雨。刚好旁边有一个假人，身上穿的竟是农村原来雨天干活用的蓑衣。老人拆下假人的苏衣，盖在自己身上，又爬到路边用女儿给他包礼物的方布把碎了的假肢收拢包好，他想也许能修好也说不定呢。他知道这样躲在路边是永远不可能被发现他的，就挣扎着，用支撑假人的木棍撑着站在路边，等过路的人或车。
果然，就在老人快支持不住的时候，开来了一辆车，而且速度也不快。没料到，正在老人打算出声呼救时猛然发现车子朝自己直接开了过来。老人一吓，朝后倒了下去。等老人回过神来，发现那辆车已经转过弯，朝自己村里去了。哎呀，那车不是来撞我的，如果我不倒下去，车里的人一定会发现我，我也就得救了。不过这也给了老人一个启示，就是必须要站出一点，这样来往的车才能发现他。于是他又重新爬回路边，但他现在连站的力气也没有了，只好捧着那个包坐在路边。还好一会工夫，从镇里方向又开来了一辆车，终于发现了他。那司机停下车后，把他抱上了车。可那司机不懂他的手势，还是把车向永昌镇方向开了。那车开得不快，下了高速公路就进修理厂了。等车修好，又把人弄上车，直接把他送进了医院，还看见他和医生说了一会话，掏出一沓钱后就离开了。老人这时发现，装假肢的包包不见了，而那些医生又围上来做各种检查，老人真是又气又急，可是跟医生们又沟通不了，气得老人暴跳如雷。后来，只知道给打了一针，就一直睡到现在……
现在，事情的真相基本清楚了。莫丁铭成了报假警。按莫丁铭自己的说法是，当时他看到那个假人在倒下去的时候，他看清了那一双活人的眼睛，他以为是被车撞到的。他想，如果陈副市长这样的好官被这样一件事情而影响前程的话，对政府、对老百姓是一个莫大的损失，所以他主动报警承担责任，就这样简单。
天亮了，雨停了，虽然太阳被山挡着，暂时还未露头，但肯定是个好天气。
（作者：黄铿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