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包青天”被纪委带走了

　　阴山县前任县长“中箭落马”， 是因为经济和生活作风问题。

　　颇具戏剧性的是：新县长包为民，上任不到半年，也被纪委带走了。

　　天哪，“二连冠”呀！

　　这是怎么回事？难道是阴山县风水有问题？

　　故事还得从头说起。

　　来阴山县以前，包为民是市紀委副书记，监察局长。他廉政清明，敢于碰硬，被老百姓称为“当代包青天”。今年年初，组织上推荐包为民为阴山县县长候选人，而且还附带一项特殊要求：带妻子李淑贞一起去！

　　临行前，领导找他谈话：“让你去阴山县主政，一是因为你在大学里学的是经济专业，像阴山县这样的贫困县很需要你这样的人才；二是这些年阴山县出了几件腐败案，而你这个‘老紀检’让我们放心；三是你妻子是个‘贤内助’，又是小学高级教师，让她与你同行，算是对阴山县教育事业的支持，也有利于对你的监督作用。但是，需要特别提醒的是：抓经济和抓廉政有不同之处。抓廉政要严格按章办事，丁是丁，卯是卯，而抓经济却需要有相对的灵活性。”

　　人代会上，包为民顺利当选县长，妻子李淑贞调入阴山县中心小学任教。一切顺理成章。

　　包为民初上任，就让老百姓兴奋不已：终于来了一个为民请命的“包青天”！

　　但是，让包为民焦头烂额的事也接踵而来了——到处都在向他伸手要钱：修路需要钱；旧校舍改造需要钱；老百姓饮水工程需要钱，；更为头痛的是，3年前县里一条造价5000万元的防洪堤上马后，因工程指挥部会计、前任县长的情妇贪污，案发后尚有700万元被挥霍而无法追回，导致工程被迫下马。社会上对防洪堤工程恢复上马的呼声十分强烈，可是，阴山县真的很穷，县财政捉襟见肘，包为民只好到处跑关系，到处要钱……以前，他当市监监察局长时，最瞧不起的是钱；而如今，他满脑子都是钱、钱、钱……

　　这一天，桃花乡李乡长跑到他的办公室，向他汇报乡里一条机耕路因缺口资金50万元而被迫停工，请求包县长赶快批拨，以救燃眉之急。可是，县里哪还有钱？包为民只能好言相抚。

　　刚送走了李乡长，又来了一个“包大揽”。

　　“包大揽”的真实姓名叫包大岚，是阴山县最大的包工头，据说资产过亿。包为民早闻其名，还知道他在省、市各级的门路很广。今天，包大岚竟亲来县长办公室拜访！寒暄几句后，包大岚开门见山地说：“防洪堤工程因资金缺口而停工两年，县里和原承建单位已终止合同。这样吧，这700万缺口资金由县里解决500万，其余200万由我去省里活动，也算我为家乡建设出点力。但是，这个半拉子项目不要对外搞招投标，要由我来做。”

　　这不是明显的非法交易吗？要是以前，包为民肯定要把他轰出去，但是，当一想起令人纠结的半拉子防洪堤，想起为这事他亲自到省里跑了多次都无结果，想起临上任前领导找他的谈话……他换了个口气：“你如果能帮助解决这200万缺口资金，我可真要代表全县30万人民感谢你！至于要不要对外搞招投标，需由县长办公会议来定。”

　　县长办公会议还不是县长说了算？包大岚的理解是包为民默许了。他十分高兴，便起身告辞，还随手将一张名片和一个小红包放在包为民的办公桌上，其神态和动作都十分自然。

　　包为民一下子警觉起来，便厉声问道：“什么意思？”

　　“没什么意思。你我都姓包， 500年前是一家。这是一点小意思，给小侄子买个书包。”说完就匆匆而去。

　　包为民打开小红包，发现里面是张工商银行的牡丹卡，还附有一张小纸条，上面写着：密码131412。包为民思忖：买个书包充其量50元，说破天不到100元，拒收，肯定驳面子。但是，买个书包的钱用得着银行卡吗？他马上叫秘书过来，把牡丹卡递给秘书小黄，说：“你马上到银行查一下，这卡里多少钱！”

　　15分钟以后，秘书回来了，汇报说：卡里整整50万元。

　　50万，这不是行贿吗？他娘的，你小子把我包为民当作什么人了？他抓起电话，照着名片上的号码拨……突然，他想起两小时前桃花乡李乡长那无助和期待的眼神，“正好50万！”便放下电话，对小黄说：“你再去一趟工商银行，把这卡里的钱全部转到581账户。”然后，他又给县纪委书记和财政局长分别打了电话，要求这50万元定向拨给桃花乡，作为该乡造机耕路的专项资金。

　　这一切，包大岚全然不知。他只知道：防洪堤这个半拉子工程和自己跑来跑去以及送礼的开支相抵，基本上没有多少钱可赚，但起码可以做到不亏。重要的是能由此和包为民这位“本家”拉上关系，这才是无价的。他亲自到省城积极活动。一个月后，省里来了扶贫小组，他们要给阴山这个贫困县“补补血”。

　　包为民当然高兴。以前，包为民下基层都是吃便餐，而这次可是招待省里来的“财神爷”， 当然不能吃便餐，包为民还亲自制定接待规格。

　　而在宴会上，客人们却面露不快。他们下基层扶贫也不是一次两次，可从没见过这样的的筵席：桌上只有猪肉、羊肉和两条普通的鱼，其余的都是香菇木耳外加几盘青菜，另加几瓶普通酒水。一桌筵席充其量不到300元。省扶贫小组张组长说：“包县长是纪委出身，今天我们可是来接受廉政教育了！”包为民听出话中有话，赶紧欠身赔笑：“我们这儿是山区穷县，交通也不便，一时买不到海鲜，只好请各位领导将就了。来来来，我敬各位领导一杯。”张组长却说：“对不起，我们几个都患有脂肪肝，都戒酒了。”包为民碰了个钉子，只好自我解嘲：“那我只好自己干了！”见县长这副尴尬样，张组长忽然来了兴致，他说：“这次我们是来给贵县发放扶贫款的。至于具体给多少，包县长，我看这样，我们来个君子协定：今天，包县长每喝一杯啤酒，我们给你2万元，每喝一杯白酒，我们给你10万元。依此类推，总额多少，就看包县长的表现了！”

　　包为民仿佛是受到了某种侮辱，但是，他想起阴山县是个贫困县，到处都需要钱，防洪堤这个半拉子工程更需要钱！他又想起作为一县之长，该为老百姓谋点福祉……那么，我个人的面子又算什么呢？

　　他又想起临上任前领导“抓经济需要相对的灵活性”的话……再说，现在是晚上7点多了，多喝几杯酒并不违纪。于是他牙一咬，说：“好，一言为定！”

　　好在包为民天生酒量还行，这顿饭上，包为民一人自斟自饮，一共喝了15杯白酒，20杯啤酒，直喝得满脸通红，舌头打绊。看着包为民的狼狈相，张组长乐得心花怒放，当场拍板，给阴山县扶贫款190万元。

　　第二天一早，张组长一行要回省城。临别时，他拍了拍包为民的肩膀：“贵县著名企业家包大岚，是我的好朋友，包县长可要扶持扶持喔！”包为民心中自然明白，便微笑着点点头。

　　半个月后，省里190万元“扶贫资金”到位。

　　又半个月后，防洪堤扫尾工程要上马了。在县长办公会议上，包为民不但不提包大岚的名字，甚至还反复强调要严格进入招投标程序。对于包大岚，他只是给打了个电话，要他自己去参与公平竞标。

　　工程招投标揭晓了，中标的是一家外地企业。

　　“是包县长让我们的防洪堤重新上马，真是‘青天’哪！”

　　可是，在老百姓的欢呼声中，一天晚上，包为民接到一个陌生电话。“姓包的，你他妈的也太不仗义了吧！还记得牡丹卡密码吗？如果不记得了，我可以提醒你：要生要死由你，6位数！”说完电话便挂了。

　　像这类恐吓电话，包为民当年干纪检时遇到过多了，这次自然也不当一回事。

　　时间一天天过去，一切风平浪静。包大岚路上遇到包为民，也没事似的，照样客客气气。

　　在人们的心目中，当县长是很爽的职业，其实，当穷县的县长真的不爽。每天都有人向他伸手要钱，每天都有人请他办事，每天都有人请他吃饭。人们经常可以看到，县府办工作人员扶搀着摇摇晃晃的包为民从各大酒店走出。背地里称包为民为“包青天”的人越来越少，称他为“包酒鬼”的人越来越多。

　　这天晚上，包为民和几位副县长又请了3位企业老板吃饭。10时许，包为民接到妻子李淑贞的电话，说家里有事，让他马上回家一趟。刚好酒桌上的事情已基本谈好，包为民便借机告辞。

　　见包为民那醉醺醺的样子，李淑贞一肚子火气。她厉声说：“一天到晚喝、喝、喝……”

　　“咳，人在江湖，身不由己哪！”

　　那天下午，包为民刚听完县财政局局长关于财政吃紧的汇报，又来了教育局长，说朱庄乡小学的校舍年久失修，改造危房，急需资金30万元。包为民清楚地意识到：孩子们在危房里读书，万一出事，他这个县长也得跟着完蛋。怎么办呢？包为民灵机一动，便摆下一桌饭菜，亲自打电话请来3位企业老板，请他们赞助一下。

　　李淑贞说：“那意思一下就行了，也用不着喝到现在啊！”

　　“可那3位老板都是‘铁公鸡’，开始老跟我叫穷，我就一边喝一边跟他们磨嘴皮……后来，其中一位老板喝得高兴起来，竟说：‘包县长，从现在起，你每喝1杯酒，我们每人出1万。’其实那时候，我已经喝了几杯了。可是，为了钱，为了孩子们不用在危房下读书，我硬着头皮喝，我知道连着喝肯定不行，我就跟他们边侃边喝，慢慢地喝，3个小时里，我又喝了10杯，那张30万元钱的支票，就这样给掏出来了。”

　　“可是，俗话说，吃人家的嘴软，拿人家的手短。”

　　“是啊，所以我事先就郑重声明：这是赞助，是公益行为。公益行为是不带任何附加条件的……”

　　“为民啊，你知道老百姓在背后是怎么骂你们的吗？”

　　“我知道啊！唉，老百姓一看到我们吃喝，就骂我们腐败，可是有谁知道，那酒比黄连还难喝啊？淑贞，说真的，要是喝黄连能让孩子不在危房下读书，我宁愿喝黄连……哎，你催我回家，有什么急事吗？”

　　李淑贞说：“其实也没有什么大事。我们学校的操场据说是10多年未修，早就破旧不堪了，我们校长多次要我对你吹吹枕头风，可我都没有对你说。今天下午开运动会，我们班有一个女生在跑步时被跑道上的小坑洼绊了一下，摔了一跤，骨折了。今天夜里，我和校长去医院看这孩子，回来后心里总觉得好沉好沉，便给你打了个电话。咳，那操场真该修一下了。修操场大约20万元就够了。我知道身为县长妻子不能开后门……这以前，孩子家长埋怨学校，老师埋怨校长，校长埋怨我，我都认了。可是，今天……为民啊，一想到那孩子，我就揪心！”

　　“咳，应该埋怨的是我啊，我这个县长没有当好哪！”

　　正在这时，手机铃声响起，包为民一看，竟是包大岚……咦，这小子心里肯定恨我，今天怎么会在这个时候给我打电话？

　　“你好！是啊是啊，我们是本家……唉呀，不是不给面子，而实在是太迟了……1杯1万…对，是有这么一回事！怎么啦？王老板他们对你讲了？……你们也1杯各出1万……这……行！一言为定……不见不散！”

　　包为民摁掉手机，吼道：“他妈的，我就再喝它10杯。”

　　“怎么啦？”

　　“有两位老板，知道我刚才喝酒的事，说也要请我喝酒，也来个1杯各1万。我知道这些老板的钱很多都是不义之财。不义之财，取之有道。为了你们学校，他妈的，今晚我豁出去了！我要喝它个通宵，拼上这条命也要拿他个20万！”

　　“你给我站住！”

　　“咋了？那可是20万啊！”

　　“20万？你只知道20万，你的身体只值20万吗？还有，难道你不知道他们这是侮辱你吗？你这县长的形象只值20万吗？”

　　“我知道啊，但是，与老百姓的利益相比，我个人的荣辱算得了什么？大不了不当这个县长呗……淑贞，为了孩子们，还是让我去吧……如今……这风气就这样。”包为民眼冒泪花，声音哽咽。然而，他那挺立的身姿，那肃穆的神情，不由得让人想起现代京剧《红灯记》里李玉和赴刑场的情景。

　　李淑贞无话可说了。她从房间里拿出一件衣服，含泪给包为民披上，然后，她目送包为民迈出家门。

　　这一夜，包为民和包大岚他们一直喝到凌晨1点多。包大岚他们真的给了包为民20万元，但是，这20万不是支票，是现金。

　　早晨7点，累了一夜的包为民和李淑贞还在酣睡，就被一阵急促的门铃声惊醒。

　　李淑贞打开家门，门口站着3个人，包为民认得其中有两个是他以前在市纪委的同事。

　　他们一眼就看到还摆放在桌上的20万元现金。他们还特意把其中几捆现金的号码认真对照一番。然后，很客气地说：“对不起，老包，请跟我们走一趟！”

　　限于篇幅，故事只能讲到这里。

　　也许，纪检部门查清这个案子并不难。然而，怎样才能让我们的领导干部轻松从政，怎样才能让我们的官场风清气正，这是一道很复杂，同时也很艰难的课题。

　　（作者：陈介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