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24-12-17 15:54 浙江省纪委省监委网站
从钱塘江往上走,有两条江在两山夹峙处合流,江边有座小城,这是一个静美的城市,江南的灵性在这个小城里随处可见。因江岸盛产兰花,城市以兰为名,叫兰城。
老关是兰城城区一个派出所的民警,四十出头的年纪,瘦瘦长长的个子,从外形看,不像是个拿枪的警察,倒像是个教书的先生。只是老关皮肤黝黑,因此,如果他是教书的,人家也一定会猜他是那种教书之余还要负责家里责任田耕种的乡下教书匠。老关人很随和,一天到晚见人就笑,这个脾气最受社区那些老大妈的喜欢,老大妈们常或当面或背后说:“老关是兰城最好的警察。”
而老关的妻子对这种说法却很不以为然,听到这么讲就反驳:“他好什么?一点也不知道疼人。我从厂里下岗了,让他帮着找个工作,他都不愿意去托人,真是黑面黑心。”与老关黑皮肤相反的是,老关的妻子艾美却皮肤白皙,是远近闻名的美人。艾美为老关肤色与自己反差极大耿耿于怀,一有机会就拿老关的黑脸开涮。老关听到妻子这么讲,照例嘿嘿一笑:“黑脸是好人,白脸才是坏人,你看戏台上,包黑子脸多黑,可是却是个大忠臣,曹操小脸雪白,那才是奸臣。”艾美挥拳就打,说:“你敢说我是坏人。”老关笑着躲开,说:“没说你,没说你,我哪敢说你。”艾美说归说,其实心里对老关还是很疼爱的,老关晚上加班迟点回来,艾美总是开着灯在家等老关,有时等到半夜都不睡,等老关回家,艾美给丈夫做了夜宵,看着丈夫大口吃完,才肯睡觉。为此老关挺感动的,总说此生最大的收获是娶了个最好的妻子。
老关下班后,除了拉几下二胡没什么其他爱好。老关不抽烟不喝酒,因为爱拉二胡,每天吃完晚饭如果所里没事,就往兰城江边城墙下的那家乐器店跑,一来二去,便和店老板交上了朋友。老关常来这个店一个原因是这家店货多,另一个原因是店老板老梅也善音律,一口洞箫吹得婉转悠扬。
老关在派出所是警长,警长虽然带“长”字,但其实没有一点权力,要有权力,也是老关常说的是“做做的权力”。老关手下有两个兵,一个是刚从农村派出所调进城的小金,一个是公安专科学校毕业的大董,二人都是科班出身的警察,相比之下老关更像是“土八路”。老关没上过公安院校,是八十年代招干考进来的警察,但小金大董对老关还是挺服气的,主要原因是老关公安业务很硬,什么都拿得起放得下,但仍旧当着警长。对这点艾美心里有些不平衡,老关则坦然得很,觉得那种东西有也好 没有也没什么的,不能太计较。
有一天老关值班下班后没回家,而是直接到了老梅的乐器店去玩。梅老板不在柜台里,好像在里屋忙活什么,老关扫视了一下,两天不来,梅老板又进了不少新货。听到外面有动静,梅老板从里屋走了出来,看见老关打了声招呼。然后对老关说:“我这次进货带了一样好东西,你有没有兴趣看看?”老关笑笑:“穷财主献宝,你有什么好东西?”梅老板说:“看了你就知道。”说着从里屋拿出一个长方形锦盒,递给老关,老关打开,眼前一亮。里面赫然放着一把红木二胡,浑体透着一股乌亮。老关拿在手上,感觉沉甸甸的,他是个识货人,一看材质就知道是好木头。梅老板在旁边嘿嘿一笑:“不认识吧,这可是正宗紫檀木的。”老关试拉了一下,声音清亮而不失沉稳,不自主地叫了一声:“确实是好琴。”梅老板说:“就猜到你会喜欢,所以进了货没放架子上卖,一定要给你看了后再说。怎么样,想不想要?我卖人家三千八,你要的话朋友价,进价加点运费和税钱,你给二千二。”老关倒抽了一口冷气:“这么贵,我可买不起。不过东西是好,这个价钱也值得。”梅老板说:“小气鬼,你当公安的一年收入也不低,买把两三千的琴有什么?说实话这琴可是我特意为你带来的,你不要我可放架上卖了。”老关犹豫了一下,说:“你容我想想。”梅老板很爽快:“行,给你七天时间考虑,七天后你还不买,我就拿出去卖了啊。不是我不够朋友,这琴价格贵,我坐货不起。”老关握着二胡抚摸了几下,把琴递还给梅老板,回了家。
一到家门口,老关就朝屋里喊:“艾美!艾美!”艾美从房间里出来,问:“大呼小叫的有什么事?”老关问:“家里还有钱吗?”老关平时不管钱,工资卡从来都是放妻子那的,艾美问:“干什么用?”老关说:“老梅进了把琴,我很喜欢,想买下来。”艾美说:“就买把琴呀?这有什么?”说着拿出五百元钱递给老关:“拿去买吧,你那把琴也确实旧了。”老关嚅嗫了一下:“这不够。”艾美说:“一把琴五百还不够呀,那要多少?”老关说:“两千二。”艾美吓了一跳:“要这么贵,什么琴呀?别买了。”老关不说话了。艾美看他有点不高兴,就说:“我就是同意你买,家里也没这么多钱,你女儿的学费刚交了,我现在身上总共1600多元钱,就是不吃饭全给你也不够。”老关女儿今年读初二,老关怕她在中考中失利,从今年开始就把她放到市里一个名师家里全托辅导,吃住都在老师家。那老师收一万二一年,因为是名师,要全托的人多,所以那老师还要求二年学费一起交。老关对自己的家底基本清楚,妻子下岗,家里靠他一人顶着,到现在为止家里也就四、五万元的积蓄,其中有两万元是老关吩咐过妻子无论什么情况也不能动用的,那是预备给老关的父母和岳父母看病用的。四位老人都七十以上的年纪了,难保不会生病,现在医院看病贵,一有真病,没几万元钱拿不下来,老关称这两万块是“买命钱”,不能用的。老关听后叹了口气,说:“算了吧。”
吃了早饭,老关拿起自己家的那把二胡,拉了几下。这把琴有点年数了,还是老关父亲在他读中学时给他买的,一直用到现在,很旧了,有几处地方漆都掉了。原来没看到那把红木二胡前,还不觉得怎样,现在看这把琴,竟怎么看也不顺眼了。所以,老关拉了没几下就没兴致了,扔下琴一个人发呆。妻子听不到二胡声,从厨房里朝老关张了一眼,知道他的心事,也就不说话了。
晚上,老关眼前老是那把琴的影子,乌亮亮的,在面前打转,十二点多也没睡去。妻子催他睡了,老关只能强迫自己闭上眼,好不容易睡去,也没睡踏实,梦中想的还是那把琴。早上妻子推醒他,说:“不就是一把琴嘛,还要半夜说梦话想它。”原来老关说了一宿梦话,连累妻子也没睡好。
老关真的爱上那把琴了,没事就到老梅店里去看它,七天过了,老梅把这把琴挂在货架上,但小城里一时半会也没人来买,就一直挂着。
自见过这把琴后,老关在家里就基本不碰二胡了,即使有时拉两下,也会觉得心里有块垒,时不时闹心起来。艾美很喜欢听老关拉二胡,现在老听不到琴声,也感觉很不自在。
这天,艾美突然向老关提出自己要出去做事,说已经和一家五金店讲好,到店里当营业员,五百元一个月,中午一顿吃店里的。老关开始反对,但艾美坚决要去,老关也只好由她。
五金店里都是一些铁件制品,搬来搬去很累,老关有次偷偷去看过,发现艾美在移一台切割机,很吃力的样子。晚上艾美回家,老关要她不要再去做了,艾美说:“人家还花钱去健身房运动呢,我在那里做一来可以免费减肥,二来有钱挣。不是很好吗?”老关没办法。
某天,老关上班时,五金店打来电话,说艾美出事了。老关拼命赶到店里,看到艾美包着手躺在长椅上,他急忙问:“怎么了?怎么了?”老板娘说是搬台火钳不小心压了手指,但所幸没伤到骨头。老关二话不说背起艾美就回了家,到家后解开绷带,看到艾美一只手指肿的老粗,老关心痛地说:“叫你不要去干,你偏要去,你看你看。”艾美流着泪说:“人家想做点钱给你买琴嘛,我看你想得很。”老关咬着牙说:“那琴我不要了。”
这天又轮到老关值班,晚上十二点多,眼见无事,老关关上大门,准备到值班室睡觉。刚上床,指挥中心打来电话:“兰苑歌厅有人打架,马上出警。”老关叫上小金大董,带两个保安开车到兰苑歌厅。在歌厅3号包厢,三人只见一个年轻人满头是血地躺在沙发上,边上没有人,也没有打斗过的痕迹。老关连忙打120让救护车来把人带走,随后向周围的人了解经过。2号包厢客人主动解释,他们在包厢唱歌,听到隔壁有人吵架,后来好像有打架的声音,于是打电话报警,但房间里的其他人什么时候走的,他们就不清楚了。
眼看问不出什么,老关他们赶到医院,找受害人了解情况。到医院时,受害人已经醒了,但出乎老关意料的是,那受害人却坚持说是自己不小心摔倒、头碰上了一只酒瓶撞伤的。他对老关帮自己送到医院连声称谢,但话锋一转又表示以后的事他自己处理,让老关三人回去休息就好。老关着实纳闷,因为他送此人上救护车时,明明看到他伤在头顶,若是自己摔倒,酒瓶怎么碰得着?但眼见他伤后虚弱,老关也就不追问了,记下他的名字住址后就回所里了。
回来之后,老关越想越不对头,于是约大董他们再去现场了解一下情况。大董打了个呵欠,“那人自己都说是撞伤的,没有受害人,案子不能成立,我看算了吧。”老关说:“要不你先睡,我和小金去查一下。”大董有点尴尬,说:“一起去吧。”
歌厅里的众人已经散场,只有服务员还在收拾残局。三人分头问了所有服务员,都说没看到什么情况,也没人打架。老关有点郁郁,大董说:“是不是2号包厢那人听错声音了?”老关回了一句:“我还是觉得不对。”
第二天,老关独自去兰苑歌厅调查此事,他想在歌厅周围打听一下。晚上十二点多,街上已经成为没什么人了,只有摆小吃摊的还在做生意,老关心想不如找歌厅对面卖羊肉串的摊贩问问。
老关熟门熟路地找到羊肉串摊贩租住的房子,轻轻敲了下门。卖羊肉串的小贩是新疆人买买提,他在兰城经营羊肉串生意已经有几年光景了。买买提问了句“这么晚了,谁呀?我来了。”一开门见到是老关,当即开心地说:“难得,难得。请进,请进。”把他迎了进去。买买提有次无故被人欺负,是老关经手处理的,因处理的很公正,所以他一直很感激老关,两人便成了朋友。
老关问起昨晚的事,买买提想了一下,说:“打架的事我没看到,但我看到住南门头的阿松在你们来之前从歌厅出来,手臂上有点红的东西,不知道是红酒还是血,我看到他走到门口还在一根电线杆上擦了一下手臂。”
老关问清电线杆的位置,找到那根电线杆,仔细看上面有暗红的血迹,老关觉得这事有点数了。
接下来几天,老关带着人一直找阿松,但阿松好像失踪了,家里锁着门,邻居说几天没见过他。
这天下班回家,艾美很神秘地让老关先闭上眼,等再次睁开眼,只见艾美以女子十二作坊的姿势捧着一只锦盒。老关接过一看,那把红木二胡静静地躺在盒子里,像洞房里的新娘,老关问:“哪来的?”艾美说:“当然是买的,钱是我妈给的。我去五金店干活的事她知道了,你的丈母娘心疼女儿,给了两千块,我就买了。”老关拿起二胡,调了调音,就呜呜咽咽地拉起来了,艾美在边上笑得很灿烂。
那晚老关拉了一晚的曲子,把自己知道的曲子几乎都拉了一遍,琴确实是好琴,声音犹如天籁。
第二天,老关带着红木二胡到老梅那儿,要与他合奏一曲。但老梅那天很不是状态,音不是吹高了就是走调,老关笑着说:“老梅,是不是昨晚没睡好?”老梅嗫嗫嚅嚅,过了一会,闷声对老关说:“阿松是我外甥,我姐姐就这一个儿子。”老关当即呆了,随口说:“那让他来投案吧。”老梅干咳了一下,不说话了。
老关坐了一会,感觉有点不是滋味,拿着琴回家,在路上,碰到丈母娘,老关叫了声妈,说还让你破费,真不好意思。丈母娘莫名其妙,说:“破费什么?”老关一下就悟过来了,对丈母娘说:“你先去我家坐坐,我有点事,一会儿就来。”
老关捧着琴回到老梅店里,把琴轻轻放在柜台上,说:“还给你。”老梅脸上一块红一块白的。
老关到家后,看到丈母娘和艾美在客厅坐着。看到老关回来,艾美像做错事的孩子,老关笑了笑,说:“我把琴退给老梅了。”艾美哇的一声哭了出来。
三天后,老梅举报说阿松在城郊的一个出租房里住着,老关带小金、大董赶去现场。踹门冲进去时,阿松还睡在床上,老关他们进来他还没反应过来,床边地上铺着一张席子,阿松手下的两个后生躺在那看杂志。眼见有人进来,两个后生想逃,却被老关和小金制服后铐上手铐。大董按住床上的阿松,阿松说:“你松手,让我穿上衣服。”大董松开手,阿松当即掀开被子,“嚯”的一声站了起来,突然从枕头下抽出一把刀,朝大董刺来,老关喊了声:“小心。”拉了大董一把,刀子斜斜地刺进了老关的右肋,老关晃了晃倒下了。大董睁大了眼大叫一声,抄起凳子一下打掉阿松的刀子。几拳打翻了阿松,铐上了他。再看老关,已经不会说话了。
增援的人很快赶来,带走了阿松三人,而大董则抱着老关,泪流满面。
事情很快查清了,原来阿松他们一直在控制着一些外地的姑娘在兰城卖淫,并与另一伙人为一个卖淫女起了争执,阿松在兰苑歌厅与对方头目谈判时语言不和,用啤酒瓶打伤了那人的头。
半年后的清明节,艾美抱着红木二胡来到郊外老关墓前,喃喃道:“老关,这把琴不是人家送的了,是我用你立功的奖金买的。你在天堂拉给我听吧,我在梦中能听到,真的,我能听到。”
(作者:丁军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