金大旺是一家房地产公司的总经理，妻子怀孕快六个月了，家里还有一个年近八十的老母亲。金总经理今年整整五十岁了，怎么到今天妻子才怀上孩子呢？原因很简单：现在的妻子林凤仙是金大旺几年前离婚后娶的。金大旺的前妻不生，眼看着老金的事业越做越大，一个腰缠万贯的老总没有后，做妻子的心中不安，虽然金大旺顾忌外界的名声，不怎么情愿，可妻子还是坚决和他离了。
这个林凤仙是个娇生惯养的脾气，自从她走进金家以后，从家政公司请来的保姆就跟走马灯似的换个不停。凭良心说，除了少数几个保姆是确实不称职，大多数的保姆是无法忍受林凤仙那古怪的脾气。
眼见小娇妻身怀六甲的肚子一天天大起来了，金大旺觉得找一个可靠、勤快而又称职的保姆已经是刻不容缓了。那天，他亲自驱车来到全市规模最大的“刘二嫂家政公司”，这家公司的经理刘二嫂跟他熟，金大旺开门见山，说他家前后已经换了二十八个保姆，请刘二嫂一定要给找个好保姆。眼下年关临近，妻子又怀孕在身，这保姆是再也不能换了，至少要干一年。工资好商量，只要她干得好，五千块钱一个月也行。
刘二嫂很爽快，说介绍家政公司的金牌保姆张四妹介绍到金家。金大旺看了这个张四妹的基本情况：四十一岁，做饭做菜、教育孩子、服侍老人所有的家务活都拿手。更特别的是，她既是二级厨师，还学过医，能做简单的家庭保健；懂得英语，能辅导上小学的孩子学英语。去年，张四妹被评为全市再就业之星。
“怎么样？这样的金牌保姆你还满意吗？”刘二嫂问。
“好，满意！谢谢你刘经理，真是太感谢了。”金大旺说。
刘二嫂告诉金大旺，张四妹眼下正在照顾一位住院的病人，那位病人两天以后才能出院，所以到金家上班要等两天以后。
金大旺苦着脸说：“刘大姐，你可不能再答应别人了，没有保姆，我这家里的日子没办法过呀。我老婆怀孕六个月了，要是万一有个什么意外，那怎么得了？”
刘二嫂让他放心，两天以后保证张四妹到金家上班。金大旺下班回到家里，就见林凤仙穿着肥大的孕妇装要出门，吓得他脸都变了色：“哎哟，我的亲姑奶奶，你这是要去哪里？”
林凤仙说，她要亲自到家政公司去请保姆：“指望你们男人，靠不住！”
金大旺知道林凤仙是生气了，要故意这么激他。他赶紧把妻子扶到沙发上面坐下，赔着笑脸说：“亲爱的，告诉你一个好消息，我今天请到了一位金牌保姆，再过两天，她就到我们家来上班。”
林凤仙撇着嘴唇说：“你还相信家政公司？什么金牌保姆、银牌保姆？他们哪次不是把那些保姆夸得就跟一朵花似的？结果怎么样？不是好吃懒做，就是像个算盘珠子，要不就是小偷小摸……”
“这回不一样，这回我是和正规的家政公司联系的，那刘二嫂我认识，绝对没有问题。”
林凤仙还是不大相信，不过她想出了一个主意，这回要接受以往的教训，在新保姆上岗的第一天，要对她进行一次全方位立体式的考察，通过了考察再录用；考察不过关，立马要她走人。金大旺觉得这个主意不错，两个人当场就商量考保姆的内容。
两天时间转眼过去，那天一大早金大旺就起了床，故意把屋子里的东西弄得有些凌乱，然后把八十岁的老母亲叫起床，要老人家今天装病，装得越像越好。金大妈一听来了气，破口大骂说：“你这个不孝的东西，老婆子我身体这么硬朗，为什么要装病？你是想咒我早点死啊？”
金大旺赶紧赔小心，把考察保姆的计划说了一番，老人听了也很赞同，直夸林凤仙的这个主意妙。说话间有人敲门，金大旺拉开门一看，门口站着一位中年妇女，围一条红色的围巾，穿一件紫色唐装，肩上背着一个挎包，身上落满了雪花。
“请问这里是金先生家吗？我是张四妹，家政公司的保姆。”中年妇女说。
“请进，快请进。”金大旺一看眼前这干练的张四妹就有了几分好感。
张四妹取下手套，将自己身上的雪花拍打干净，走进了金家大门，把屋子打量了一遍，放下挎包，从包里拿出一件刘二嫂家政公司的工作服换上，说：“这屋子够乱的，我先收拾一下。”
张四妹正在收拾屋子，卧室里突然传来林凤仙的叫喊声：“我要喝茶，快给我倒茶来。”
张四妹听到喊声，放下手中的拖把，倒了一杯水端进了卧室。林凤仙白了她一眼，也不说话，接过茶杯后却尖着嗓子喊了起来：“你耳朵聋了？我要喝茶，干嘛给我倒白开水？”说着将茶杯摔在地板上。
张四妹一惊，微笑着说：“太太，你怀孕六个月了，喝茶会影响胎儿正常发育，从孕妇保健角度来说，还是喝白开水更好。”
林凤仙又白了张四妹一眼，大声说：“那还不快给我再倒一杯水来？我渴！”
张四妹又倒了一杯开水，林凤仙接过水杯破口大骂：“这么滚烫的开水，你想把我肚子里的孩子给烫死啊？你怀的什么心？”
张四妹赶紧接过茶杯吹了吹，林凤仙喊道：“你干什么？把你身上的细菌病毒都吹到杯子里去了，太不卫生了。”
张四妹陪着笑脸告诉林凤仙，她有健康证，没有任何传染病。林凤仙再次接过杯子，又是埋怨水太凉，说张四妹存心跟她过不去。张四妹赶紧拿过暖瓶往杯子里续了点水，然后收拾地板上面摔碎的玻璃片；这会儿，金大旺母亲在自己的房间里大呼小叫起来：“快来人啦！”
张四妹拿着扫帚来到隔壁的房间里，问躺在床上的老人说：“大妈，您怎么了？”老人告诉张四妹，她想上厕所。张四妹帮老人穿好衣服，扶着她下了床，然后往卫生间走；老人发了脾气：“我要你背我！以前我上哪里都是保姆背着。”
张四妹蹲下身来，背着金大妈进了厕所，把老人放在马桶上，然后走出来，正要关门，里面的老人又喊叫起来：“你怎么能把我一个人放在厕所里？像什么话？”
“大妈，您需要我就陪着你。”张四妹说。
没有想到金大妈却说，她有个毛病，每次大便都解不下来。说着，满脸痛苦的表情，还一个劲地骂儿子金大旺：“你个不孝之子，一天到晚就知道自己挣钱，老娘拉不下屎都快憋死了，让你给我买点好药你就是不肯，老娘我不想活了！”张四妹不停地安慰老人，见她憋得满脸通红，她转身从带来的挎包里面取出一只透明的胶手套，戴在手上说：“大妈，这手套是做肉圆子用的，消过毒，卫生，来，我给您老人家把大便掏出来。”
金大妈一惊，赶紧摇着双手；张四妹一定要给老人解决眼下的燃眉之急，两人推让了一会，金大妈眼泪下来了，再也不忍心这么考保姆了，说：“闺女，实话告诉你吧，大妈我什么事也没有，这都是骗你的。”
张四妹一惊，心想这户人家怎么回事？这时候，金大旺拿着一张纸条笑呵呵地从书房里出来，把金家走马灯似的请了二十八个保姆的事情说了一遍，然后告诉张四妹，刚才他的妻子和母亲都是在考保姆，看看新来的保姆有没有耐心和爱心，他这里还有二十多道题目，本来也是要拿来考她的，现在看来不用了，她真的是个金牌保姆。
张四妹继续将林凤仙房间里的碎玻璃收拾干净，金大旺对她说：“张阿姨，你现在正式上岗了，等一会我有一位重要的客人来吃饭，菜都买好了，这是菜单，你照着上面给我做出来。”
张四妹却脱下身上的工作服，开始整理自己的挎包，说她没有必要在金家干下去了。
见张四妹要走，金大旺急了，说除了工资，可以另外给她另外加钱，林凤仙和金大妈也都一起过来赔不是，挽留张四妹。
张四妹沉默了一会问道：“金先生，我能理解你们考保姆的良苦用心，现在我也能考你们一个问题吗？人的尊严和自尊心多少钱一斤？”
金家三口都沉默了，金大妈过来拉着张四妹的手说：“闺女，要怪你就怪我吧，将心比心，我知道老婆子今天伤害了你，只要你别走，照顾好我的儿媳妇，让我给你下跪都成。”
“大妈！”面对如此诚恳的老人，张四妹还能说什么呢？林凤仙也红着脸过来，说考保姆是她的主意，不是存心要跟她过不去，实在是因为接受过去那二十八个保姆的教训。
张四妹笑了，又重新穿上工作服，拿起菜单子问金大旺：“金先生，今天是招待什么样的贵客呀？做上这么一桌好菜？”
金大旺告诉张四妹，今天他招待的是高中时代的老同学，名叫路大海，“如果你经常看电视，就一定认识他。”
“是那个路市长？”张四妹有些惊讶。
金大旺说，他本来要在大富豪酒店宴请这位当市长的老同学，可路大海不愿意在高档酒店吃饭，经过再三邀请，最终同意到他家里来吃一顿便饭。说是便饭，也不能随便呀，今天就看她这个二级厨师的手艺了。
张四妹说了声“没问题”，笑着走进厨房忙乎去了。
不一会儿，门铃响起，路大海到了。看到他身上落满了雪花，金大旺问：“你是走来的？怎么不坐车？”
路大海说，今天是星期天，坐公家车会私人朋友，那是以权谋私；再说，亲身体会一下雪中美景，也很浪漫啊。金大旺又问怎么不把嫂夫人也带来，路大海说，她工作忙，脱不开身。
宾主说着一阵客套话，金大旺领着路大海参观了自己收藏的奇石古玩，欣赏了院子里的盆景，然后在书房里品茶。两个老同学回忆着当年的学生时代，越谈兴味越浓，书房里不时传出爽朗的笑声。
吃饭的时候到了，金大旺对路大海说：“老同学，今天我从家政公司请到了一位金牌保姆，她做得一手好菜，还是个二级厨师呢。你喜欢吃的香菇闷仔鸡、松子回锅肉、清炖鸽子汤今天都有。”
“老同学啊，你还是把我当外人了不是？”路大海埋怨道。
两个男人来到客厅的时候，保姆张四妹已经将餐具摆好，桌子上放了两个菜：一盘炒青菜，一盘炒豆芽，还有一钵莲子姜花汤。金大旺看了一愣，这三个菜菜谱上都没有啊，这个保姆怎么回事？他冲厨房大声喊：“张嫂，快上菜！”
厨房里传来张四妹的声音：“金先生，菜已经上齐了。”
什么？菜上齐了？金家三口都愣住了，你看看我，我看看你。金大旺大脑嗡的一声，仿佛要炸开似的，心想，完了，考保姆把保姆得罪了，关键的时候她来了这么一手，这个女人简直太可恨了。他朝厨房喊道：“张四妹，你给我出来，搞什么鬼？”
路大海也是一愣，他看看桌子上的两菜一汤，又看看金大旺，再看看厨房，突然笑了起来。
金大旺一脸的尴尬：“老同学，不，路市长，让你见笑了，我这个保姆请的，唉……”
路大海亲昵地拍着金大旺的肩膀：“老同学，你家这个保姆知道我的胃口啊，知道我喜欢吃什么，不喜欢吃什么，这两菜一汤胜过山珍海味啊。”
金大旺苦笑着说：“路市长，你别讽刺我了，走咱们上饭店。”
“老金啊，坐下，来。”路大海先在桌子边上坐下来，把金大旺也拉到自己身边坐下，说：“我刚才不是作秀，说的是真心话。你看出这两菜一汤的含义没有？青菜青，豆芽白，厨师是在提醒我们，不论是做人还是做官，都要清清白白呀；加上一钵莲子汤，青菜莲子，我把它理解为‘清正廉洁’，这是一桌不平凡的宴席啊。”
金大旺看了路大海好半天，试探地问：“你真是这么认为的？”
路大海点点头，他说他的血压有点偏高，在家里经常吃这两菜一汤，说着夹了一筷子青菜吃了起来，点着头说：“不错，就是我老婆的手艺。”
“什么？”金大旺腾地站了起来：“你老婆？”
路大海又是一阵爽朗的笑声，他告诉金大旺，那个张四妹就是他路大海的老婆啊。
金家一家三口知道了张四妹的身份，一时百感交集。林凤仙赶紧把张四妹从厨房里请了出来。原来，张四妹在市五金厂上班，三年前工厂破产，她也成了下岗工人，经过劳动再就业培训，当上了一名保姆。
“老同学，让弟妹子到我的公司来上班吧，我……”
路大海伸手打断了金大旺的话，笑着说：“我这个老婆啊，这辈子这金牌保姆是当定了。我得感谢他呀，你看，连做菜都时刻提醒我要清正廉洁，这样的贤内助我这个当市长的能不感谢她吗？”
路大海的一番话，说得张四妹脸上红扑扑的。
金大旺斟满一杯酒，说：“老同学，说真的，今天我请你来吃饭心里也有个目的，就是想请你在即将开始的市政府土地招标中照顾照顾，有了这两菜一汤，什么话都是多余的了，来我敬你们两位一杯酒。”
三个人一饮而尽，外面大雪纷飞，屋子里却是暖融融的。
（作者：黄廷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