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煤窑悲歌

2024-12-17 15:54 来源: 浙江省纪委省监委网站

  黑岩乡的乡长吴建出了一点问题,要被停职接受检查,而黑岩乡的党委书记老郑患有重病,已经在乡医院里躺了两个多月。这样一来,要将吴建停职,乡里其实就没个领头人。没办法,县里只得临时将白水乡的乡长张华明抽出来,调到黑岩乡去代理乡长。

  张华明接到调令,提前一天就去黑岩乡报到了。这是他的风格,提前一天上岗,早一点熟悉情况,开展工作起来才主动。

  他赶到黑岩乡的乡政府大院时,才早晨8点钟,上班的时间没到,乡政府里只有一名姓刘的干事在那里。张华明便向小刘了解黑岩乡的具体情况。两个人正说着话,办公室里的电话响了起来,小刘一接听电话,脸就白了,慌慌张张地说:“不好了,黑岩煤矿出事了,塌方还有三个矿工被堵在井下!

  张华明一下子就跳起来,惊问:“黑岩煤矿不是早就停产了吗?怎么还有矿工在里面?”小刘支支吾吾,还是说了:“只在上面来人查这件事的时候停了两天,上面的人一走,又生产了。”张华明一怔,叫起来:“那还磨蹭什么?快!领我去现场呀!”

  小刘慌忙出门,发动停在院子里的摩托车,张华明上了摩托车的后座,就掏出手机,打电话给县里,汇报情况,并请求县消防队立即派人来救援被困的矿工。

  乡政府离黑岩煤矿的矿井不算太远,十来分钟也就到了。矿上的矿工大都是附近的农民,家属们听说矿上出事的消息,都呼天抹泪地赶来了,现场一片混乱。一群死里逃生的矿工,人人衣衫尽湿,满身泥垢,焦躁地围在井口。

  “矿上的老板在哪?”张华明一下摩托车,就冲人群嚷了起来。

  矿工们认识小刘,见张华明是与小刘一起来的,知道是个领导,呼啦一下,大家都围了过来,七嘴八舌地说:“老板逃了。”“一出事,老板就开着小车溜了。”

  还有这样的老板?矿上出了事,竟然置矿工死活于不顾,自己溜掉了?张华明震惊了,怒道:“他以为溜掉了就能逃避责任?”小刘轻声嘀咕:“也未必不能逃避。”说着,凑近张华明耳边,轻声告诉张华明,这个煤矿本来就是私自开采的小煤窑,并没有什么合法手续,老板是哪里人,大家都不知底。张华明惊呆了:“中央三令五申关闭小煤窑,这样的黑窑乡政府就不管?”小刘看看矿工,将张华明拉到人群外,低声道:“吴乡长暗地里入了股。这次吴乡长被停职,就是有人将这事捅到上面去了。你想,吴乡长被停了职,这煤窑也就开不下去,现在出了事,老板哪有不逃的?”

  张华明心都寒了,他实在没有料到,这中间还有如此黑幕,忙对小刘说:“眼下要紧的是救人,我得和矿工们想办法去黑老板的事,你负责,现在就打电话给公安局。

  张华明返身问矿工们事故的原因,以便讨论营救方案。矿工们叽叽喳喳地说了起来:

  这几天,矿工们就老是觉得井底潮湿,井壁时常滴水,井底也在淌水。但这并没引起大家的警惕,大家以为这是地下的渗水,这种情况在掘井时是经常有的。然而,今天早晨,他们下到井底挖煤时,井底的积水已没过脚踝,一个矿工打风钻,一钻钻下去,竟引来一道水柱,稀里哗啦地往井里灌,堵也堵不住。他们这才知道,是将矿井与山那边的黑龙潭打通了,黑龙潭里的水灌了进来,再待在里面只会被淹死,大家就往井外跑,可跑不多远,就听“轰隆”一声,井顶塌了。他们跑出来一清点人数,还有三个人被堵在里面。

  不用说,井顶坍塌,与黑龙潭的水渗进井里有关,水将井壁泡得松软了,才发生了坍塌事故。张华明清楚,矿井的出口被堵,而黑龙潭里的水还一直往井里灌,那三个矿工已没地方可逃,消防队从县城到这里,最快也得三个小时,只怕救援人员还没到,那三个矿工早就被活活淹死了。他大声询问起来:“黑龙潭在哪?你们有没有抽水机?快去抽黑龙潭的水,降低水位!”

  话音刚落,身后有人接了腔:“没用的。”回头看时,就见黑岩乡的党委书记老郑闻讯赶来了。郑书记佝偻着身子,瘦弱不堪,他来到张华明面前,只说了一句话:“黑龙潭有泉眼,是抽不干的。再说,这矿井的位置,比黑龙潭低。”

  大家一下子都傻了眼,谁都明白他这句话的含义,抽水的办法是行不通的。张华明脸色凝重起来,一咬牙,断然道:“这么说,只有一条路,打通矿井的巷道!乡亲们,跟我走!”矿工和乡亲们纷纷拿起锄头、铁锹,呼啦啦地跟在张华明身后往矿井跑。到了井里才知道,里面的空间太小,根本容不下这么多人。张华明当机立断,将矿工们分成两组,他自己亲自带领第一组在里面疏通巷道,让第二组到洞外休息。刚分完,郑书记跟了进来,接腔道:“第二组由我带队。两队轮流作业,十五分钟一交换!”张华明看一眼瘦骨嶙峋的郑书记,没有说话,只点一点头,然后转身抡起锄头,奋力刨起那些堵塞的泥土来。

  这是跟时间赛跑,要是不能在井底完全被水淹没以前将巷道打通,井底的三名矿工,将永远无法活着走出来。所以,参与救援的矿工都是铆足了劲刨挖泥土,谁也不敢松一口气。

  十五分钟很快就过去了,郑书记佝偻着腰,提着一把锄头,带着第二队的人冲了进来接替了张华明他们。张华明正要带着第一队的矿工离开矿井,却听到外面传来一阵骚动。他刚抬起头,就见乡长吴建火急火燎地跑了进来。

  吴建和张华明一照面,先是愣了一下,接着就大叫起来:“所有的人都出去,不能挖了!”有几个矿工听吴建这一喊,情不自禁地住了手。张华明是真的气坏了,哪还有这种人,眼瞅着三名矿工危在旦夕,却不让人去救。他没好气地冲矿工们喊了起来:“别听他的,继续挖!”

  “你让他们别听我的?”吴建恼怒地盯着张华明:“张华明,你是不明白还是装糊涂?今天还轮不到你!我的停职通知从明天才生效,我今天还是黑岩乡的乡长,这里得由我指挥!”

  “你也配指挥?”冷不防有人接了口。张华明和吴建回头看时,就见郑书记站了起来,径直走到了吴建的面前,他原本佝偻着的腰,现在挺得笔直,双眼炯炯,直视着吴建:“这不都是你造的孽?你还有脸说你是乡长?你配?”说到这里,郑书记抡起巴掌,就照着自己的脸上脆生生地扇了一个嘴巴,痛心地说:“都怨我,都怨我这身体,才对乡里的事情过问得少了,你说这个煤窑早停产了,我居然相信了你,我真浑啊,我要是早一点向县里反映你的情况,而不是上个周才反映,也就不会出今天这样的事故!”

  吴建当下就蔫了,低了低头,道:“郑书记,这不关你的事,是我的责任,我扛。但是,你们听我一句,赶快出去吧。”

  张华明再也忍不住了,怒道:“三条人命闷在井底,你居然叫我们出去”他不再理会吴建,转头对矿工们说:“大家抓紧时间救人,别再耽搁!”矿工们正要继续干活,吴建却一下子冲到塌方的地方,拦住了大家,急道:“你们真的不能在这里了,里面是有三条人命不错,但是,为了救那三条人命,你们就将自己都埋在这里吗?”说着话,他伸手指着头顶,“你们看,这是什么状况,你们再挖,这里就全塌了。”

  人们顺着他的手指抬头往上望,头顶的确不时有泥土掉下来,人们在下面刨掉一点泥土,头顶就掉下一些泥土,的确有再次塌方的危险。一明白眼前的状况,矿工们就不住了,有几个拔腿就往井外跑。郑书记大吼一声,喝住了大家:“不准跑!得救人!”

  矿工们是站住了,但那种胆怯的表情,一望可知。

  吴建再次面对郑书记,低声下气地说:“老郑,听我的,没法救了。我们不能为了三个人而多送几十条命。这井里的情况,我比你们清楚,因为这矿井随时有被勒令停产的可能,所以,我们是开一天算一天,舍不得投入,这里,用来固顶的立柱很少,越往里,固顶的立柱就更少,现在井壁都被水浸泡了,随时会再次塌方啊!”

  郑书记怔住了,张华明也怔住了,他猛地醒过神来,冲矿工们大叫起来:“出去!全出去!”矿工们闻言,一窝蜂地往外跑。郑书记一把扯住了张华明的袖子,急道:“大家都出去了,里面的人咋办?”张华明一咬牙,道:“我留下!我看这塌方的地方土层不算厚,刨出个洞来应该不成问题,只要里面的人能钻出来就成。”郑书记郑重点了点头,道:“那好,我也留下!”吴建急了,道:“使不得!真的有危险。”郑书记白他一眼,没有说话,拿起锄头,小心翼翼地刨挖起来。

  就在这时,有哭叫声一路往井里来。原来是埋在井底的那几个人的家属,见救援的矿工都撤离了,他们一时心急,自己冲进井里救人来了。郑书记赶忙将他们拦住,这时已没有时间与大家讲道理了,他断然喝令大家出去。几个家属不听,道:“你们留在这里也有危险呀,你们都不怕,我们为救自己的家人,还怕?”郑书记神色黯然,道:“我就是被活埋了,也是罪有应得。是我失职啊!”一句话说得旁边的吴建低下了头。他咬咬牙,再次抬起头时,已是面红耳赤,对乡亲们道:“是我犯浑,害了你们的亲人!但请你们相信我一次,就一次,你们出去吧,你们的家人,我们会救出的!”他将矿工的家属推出了矿井。

  家属们走了,张华明和郑书记刨挖起来,挖着,挖着,就觉着旁边多了一个人,看时,是吴建,他一言不发,也加入进来。

  三个人小心翼翼地刨挖了一个多小时,渐渐地,就听到对面也传来了咚咚的响声,三个人顿时兴奋起来,里面的人活着!而且也在刨土自救!

  他们刨挖得更快了,到两个小时的时候,堵塞的地方终于打通了一个洞,里面的矿工欢呼起来。“快,别耽搁,爬出来!”张华明看到,头顶不时有泥土簌簌而落,催促起来。

  一个矿工立即顺着洞往外爬,刚刚露出头呢,就听“咔嘣”一声,头顶一大块泥土掉了下来。张华明惊诧地抬头看时,头顶就是一块用来固顶的横梁,横梁的一端有立柱支撑着,而另一端的支柱早已倒了,埋在泥土里。此时,横梁和上面的泥土全松动了,随时有垮下来,将通道埋住的危险。张华明一见之下,吃惊不小,忙去泥土里刨另一根立柱,想将横梁再次支撑起来。而一连刨了好几锄头,也没找到另一根立柱。就在这时,横梁再次往下一沉,眼看就要掉下来。

  张华明再也顾不了这么多,他猛地直起腰来,肩膀一顶,刚好扛住了横梁。横梁下坠的趋势就这样止住了,新一轮的塌方没有再次发生。但是,横梁上的泥土压下来,何止千斤,张华明听得到自己的骨头咯咯作响,他额头上青筋突暴,整张脸得通红。

  郑书记一眼就看出了张华明的危险处境,没有人能扛得住这样的重压,张华明随时有折骨压扁的危险而且这一塌下来,通道被堵,里面的矿工再也出不来了。他二话没说,冲了上去,一挺胸,也扛上了那道横梁。

  这时,第一个矿工已顺利地爬了出来。矿工和吴建同时听到了头顶的“咔嚓”声,一抬头,两个人同时明白了局势,吴建冲了上来,面对张华明和郑书记,也用肩膀顶住了横梁。矿工也要上,郑书记只冲他摆了摆头,说了一个字:“跑!”

  重压之下,多的字,他已说不出来了。

  矿工一愣之下,立即冲洞里大喊起来:“快往外爬!又要塌方了!”说着,钻进洞里,拽住第二个矿工的手就往外拉。刚将第二个矿工拉出来,张华明喊了起来:“逃!”

  重压之下,张华明的眼珠子都快爆了出来,他明白,他们支撑不了多久,所以,他也用尽所有的力气对那两个矿工喊出了一个字。两个矿工看扛着横梁的三个领导,一个个牙关紧咬,满面紫胀,他俩也想上去扛住横梁,但郑书记直冲他们摆头,郑书记已说不出话来了,他的嘴唇已咬出了血,血顺着嘴角,流到了下巴,流进了脖子。

  两个矿工一下子明白了眼前的局势,纵然他俩上去,哪顶得住整座山的下压之势?弯下腰,到洞里扯出第三个矿工,拖住第三个矿工没命地就往外跑。

  三个矿工都脱险了就在这时,张华明听到咔嚓一声,那声音来自郑书记的身体,郑书记个子最高,扛的最重,他的骨头,断了。随着这一声响,郑书记弯下了腰,张华明只觉肩头一下子沉重无比。他急迫起来,他挺不住了,已经到极限了。他已说不了话,他的牙都快咬碎了。他只能用手扯了一下郑书记的袖子,示意让他先撤,郑书记没撤,反而又直起了腰。

  “走!”吴建终于说了一个字,是对着郑书记和张华明说的。张华明看到,吴建的整张脸完全变。他明白,吴建是让他和郑书记走,但他不能挪窝,所有泥土的重量压在他们三人的肩上,谁一松劲,另外的两个人就顶不住,横梁就会砸下来,泥土也会全塌下来,另外两个人不被砸死也会被活埋。

  吴建将手伸了过来,将巴掌抵在张华明的腋下,嘴唇张裂,牙关紧咬,含糊不清地说了一句话:“你得活!你是乡长!”说完,就猛然挺腰,大吼一句:“我的罪过,我自己扛!”“扛”字出口,他就猛然推了张华明一掌。张华明看到,喊出最后一个字时,吴建连眼角都炸裂了。他猝不及防,被这一掌推的,整个身体就往外扑去。

  他倒地的同时,“轰隆”一声巨响,整个井顶,全部塌了下来,泥土纷纷落在他的背上。

  张华明是被随后赶到的消防队员从泥土堆里救出来的,他整个人被泥土埋住了,但并没受多少伤,他还活着。而吴建和郑书记,都被横梁砸断了脊椎和肋骨,死了。面对郑书记的遗体,他泣不成声,他知道,如果郑书记没死,在黑岩乡,将是他多么好的搭档。

  他也到吴建的遗体前默立了好半天,像是对吴建,又像是对自己,喃喃:“吴建,你在黑岩乡当了这么长时间的乡长,但在我的眼里,你却只当了一天,就是今天,你任期的最后一天!这一天,你表现出了一个乡长应有的气节。我现在接任了,你就看吧,我这个乡长是怎么当的我保证,每一天,我都对得起乡长这个职务!

  (作者:方冠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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