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个月前，县水利局的老局长退休了，年轻的张副局长接了任。局里有辆桑塔纳，再有一年就要到期报废。张局长就任后，想更换这辆老桑塔纳，就给县里打了个申请购车的请示报告，报告很快批了下来，只是购车款20万元还没有拨到账上。
这天，张局长看到一个轿车展销的广告，广告上的轿车，款式新颖，档次齐全，价格优惠。比较来比较去，张局长相中了一款中档的，正好20万元。再一瞧，展销会地点在省城，只剩最后两天了。急忙打电话一联系，这款车已经所剩无几。张局长当即决定，赶紧去把轿车买回来。于是，他就给财务科长打了电话：“请马上准备好20万购车款，明天要用。”
财务科长说：“局长，申请的20万购车款还没有到位呀。”张局长说：“前些天，省里不是拨来了一笔资金，正好20万吗？先用了，到时候用购车款补上。”电话那头有点迟疑：“这……这合适吗？”张局长提高嗓门，一锤定音：“怎么不合适？错过这两天，购车就没有优惠了！”“啪”的挂了电话。
第二天上午，张局长与司机李师傅，驾着局里的老桑塔纳，向省城赶去。汽车出了县城，李师傅突然提议：“张局长，咱们走小路吧？”
放着大路不走，为何要走小路？李师傅解释说：“小路虽然蜿蜒曲折，但是行人很少，你可以趁机练练车。再说，我想趁着走小路，顺便拐回老家，看一眼老爸老妈；我已经很久没有回去了。”
李师傅是局里的老司机，为人忠厚，驾技高超，张局长对他很是信任，就点了点头。
张局长前不久才拿到汽车驾照，看见汽车就手痒，走小路练车正合他的心意。汽车刚刚驶入小道，他便与李师傅交换了位置，小心翼翼地开了起来。
这一带是丘陵地区，地形高低起伏，到处沟沟壑壑。小道虽然弯曲坎坷，但有李师傅在身旁保驾，张局长开起车来，顿觉得心应手，就专注地盯着路面，加快了车速。只见小路上空荡荡的，偶尔有几个提着铁皮桶的行人匆匆路过。坐在旁边的李师傅，一会儿抬头望望前方，一会儿又扭头扫视左右，看着窗外的丘陵，不时地蹙着眉头。
轿车颠簸了一阵子，李师傅向前边一指，对张局长说：“摩天岭村到了。这是咱们县最偏远的山村，长年缺水，想打井又没有钱；今年这里大旱，连饮用水都很困难。张局长你瞧，地里的庄稼都旱干了……”
李师傅不停地唠叨着，张局长却没有搭腔，他的精力，一直专注于眼前狭窄的路面，哪里还顾得上听和看呢。李师傅似乎没有察觉，接着说道：“张局长，下了这个大弯坡，不远就是我的老家了。”张局长这才抬头望去，前面有几户人家隐约可见。
汽车正在下坡处转弯，只听李师傅大喊一声“不好！”把张局长猛地向后一拉，一把抓住了方向盘，只见车头突然一拐，桑塔纳便箭也似的，冲向路边的一条山沟。吓得张局长惊慌失措，不由自主地闭上了眼睛。
等张局长清醒过来，发现自己毫发无损，而李师傅却斜趴在方向盘上，眼睛闭着，一动不动；叫他几声，只轻轻哼哼着不说话。瞅瞅他的身上，没有一点伤痕，张局长这才稍稍放了心，慌忙下了轿车。站在山沟一瞧，这是一个光秃秃的黄土沟，沟谷很长，但坡度缓和，轿车虽然冲到了沟底，但车子没有受到丝毫损伤。稳了稳神，他就拿出手机，准备打急救电话。可是一看，手机刚才被挤压坏了；无奈回到车上，掏出李师傅的手机一瞧，也打不成了。此刻正是盛夏的中午，火辣辣的太阳当空照着，徘徊四顾，不见一人，急得张局长在沟底团团转。
正在作难，看见李师傅慢慢抬起了头，张局长急忙扶住他，问道：“怎么样？没事吧？”李师傅缓缓睁开眼睛，嗫嚅道：“刚才是吓晕了；没事，就是有点口渴。”说着指了指沟的东头：“那里有几户农家，张局长，请你给我找点水吧。”
过了好大一会，张局长才回到车旁，手里提着一个袋子，揭开袋子，李师傅正要去接水，却见递过来的是一个馒头，就轻声问道：“我不饿，水呢？”“唉！”张局长摇了摇头，轻叹一声说道：“把那几户农家都求遍了，可人家说，宁给一个馍，不给一碗水……”
“为什么？”李师傅打断问道。张局长说：“摩天岭太旱了，缺水……”李师傅伸出舌头舔了舔嘴唇，挪动身子坐好位置，说道：“张局长，把车开到路上再找水吧。”便发动了汽车。
然而，汽车在沟底轰鸣着，就是爬不上去。张局长弓着身子，用力在后边推，车子动了几下还是停下了。李师傅只好下了车，双手一摊：“只有多叫几个人来推车了。”可是，在这烈日炎炎的不毛之地，哪有推车的人呢？他俩只好上了沟坡去等。
张局长和李师傅正焦急着，忽见沟西头的路上走过来几个人，有男有女，还有一个白发苍苍的老汉，每人都提着一个铁皮桶。二人急忙迎了上去，李师傅请求道：“老乡，这是咱县水利局的张局长，请帮把手推推车吧。”
谁知，这几个人扭头瞧了瞧路边的张局长，又低头瞅了瞅沟底的轿车，说了声“不推”，提起铁皮桶就要走。张局长慌了，急忙拦住他们，赔着笑脸说：“请大家帮把手，我给钱。”这几个人却说：“给钱也不推。”提着桶只管往前走。一时间，他二人呆立路边，浑身冒汗，不知道该怎么办。
情急之下，还是李师傅有办法，他朝那几个人喊道：“乡亲们，张局长的汽车为何掉进沟里，你们知道吗？”这一喊，前边的人停下了，一个个扭回了头。李师傅大声说：“他是想早点赶到省城，才抄的这条小路。张局长是为了给咱们摩天岭办事，轿车才掉到沟里头的。”看人们静静地听着，李师傅顿了顿，这才说道：“摩天岭不是想打一眼深井吗？张局长是给争取专用资金的呀！”
这一说还真见效，男男女女纷纷放下铁桶，涌到了沟底。李师傅坐在车上，把住方向盘，张局长随着人们站立车后，众人齐声喊着：“一二、加油！一二、加油——”桑塔纳轰鸣着爬了上来。
看着轿车稳稳地停在路上，张局长非常感动，一个劲地说着“谢谢，谢谢”，忽然，他发现路边的铁皮桶里，装的全是稠乎乎的黄水，好奇地问道：“这……这是干什么用的？”
这时，一个老汉开口了：“张局长，你可能不相信吧，这就是我们跑了好几里路，打回去澄一澄，准备饮用的水啊。”见张局长默默无语，一个年轻人问道：“听说，上面给我们摩天岭村，拨的有抗旱打井专用款，为啥到不了我们手中呢？”张局长仍然没有说话，脸一红，头低了下去。
目送着乡亲们提着水桶走远了，二人这才坐到了桑塔纳里，李师傅发动汽车正要起步，张局长突然向后面一指：“拐回去。”李师傅问：“不去省城买新车了？”张局长没有回答，重重地重复了一句：“拐回去！”
返回县城的路上，李师傅一个劲地道歉：“张局长，都怪我，如果不走小路，汽车也不会掉进沟里头……”张局长铁青着脸，一言不发……
几天后的一个下午，李师傅正在擦车，张局长把他叫到了办公室，请他坐下后，激动地说：“李师傅，那天，幸亏走了小路，幸亏轿车掉进沟里头……”说着，递过来一份通报。李师傅一瞧，通报是省政府签发的，说是有个县的水利局，把抗旱打井专用资金没有及时下发，而是擅自挪用购买小轿车，局长因此被撤了职。
握住李师傅的双手，张局长内疚地叹道：“唉，实话实说吧！李师傅，轿车掉进沟里的那天，我也是要把拨给摩天岭的20万打井专用资金，挪用作轿车款的呀！”
李师傅听了，也长长地叹了一声，说道：“张局长，我也实话实说吧。我了解你的性格，你年纪轻轻做了局里的一把手，免不了会心高气傲，听不进别人的劝说，包括我这个给局长开车的老司机。那天走小路，我的本意，并不是想让你练车，更不是想回老家看一眼老爸老妈。而是想借着走小路，让你看看摩天岭缺水的旱象；谁知，你只顾开车，听而不闻，视而不见，没办法了，到了那个下坡的转弯处，我就……我就故意……”
“故意什么？”张局长蓦地一惊，打断问道。
李师傅沉稳地答道：“我就趁着下坡转弯时，猛地一打方向盘，故意让轿车掉进沟里头……”
闻听此言，张局长脸色大变，头上的汗珠子沁了出来。
（作者：王道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