石岭村是个狗不拉尿的穷乡僻壤，村里只有一家效益低下的小石矿，因为穷，许多村民至今还居住在用山石叠成的石屋里。这天午后，这个平时很少听到狗叫声的穷山村里突然传出“喔喔”的犬吠声，村民们一看，原来是老村长吴金贵的小孙子从镇上带来了一条威武雄壮毛片漂亮的观赏狗。
吴金贵是个空巢老人，自从老伴去世后，他一人住在乡下的旧屋里，在乡政府任乡长的儿子吴小林几次请他去镇上住，可老爷子脾气怪，不愿和儿子媳妇住一窝。这阵子小孙子园园放了暑假，便来乡下陪爷爷。长得虎头虎脑的园园平时很喜欢小动物，这条取名叫“皮皮”的观赏狗是他爸爸的一位朋友送的，园园来看望爷爷时便把它带到乡下来了，反正乡下有的是狗食。不过，为了防备狗伤人，老爷子还是和小孙子约法三章：不准到户外遛狗，不准带狗去邻家串门，不准请小伙伴来家玩狗。
园园口头上允诺，可没过几天便把村里熟识的小伙伴请到家里一起玩狗了，而老村长因患白内障眼睛不好使，无法管住这些孩子，尽管再三叮嘱要注意安全，可还是出了乱子，“皮皮”把邻家8岁的男孩强强的手咬伤了。得知狗咬伤了邻家的孩子时，老爷子心里急了，邻村曾发生过狂犬病例，这条狗会不会带狂犬病菌？于是当即打电话通知了儿子吴小林。吴小林便开了小车火急火燎赶回来亲自把小男孩送到乡卫生院治疗。经医院检查，小男孩只是一点皮伤，并没有染上什么狂犬病。尽管如此，吴小林还是把狗送去兽医站注射了防狂犬病的疫苗针，同时赔给小男孩家500元钱作为营养费，这件事才算了结。
狗咬伤邻家孩子这件事让老村长感到丢人现眼，他提出要把这条狗遣送回镇上去，可小孙子园园不依，说：“爷爷，‘皮皮’只咬伤了强强一点皮肉，没啥关系的，反正我爸爸赔钱给人家就是了。”
园园人小口气大，老村长拿他也没办法，只是叮嘱他不要再把那些小伙伴请到家里来玩狗了。可调皮的园园还是利用爷爷眼睛不好使、腿脚行动不便这一弱点，悄悄地把那些爱玩狗的小朋友请到家里来，这些小朋友都放了暑假正愁没处玩哩。
也许这条从城里来的富贵狗到了乡下吃不到好吃的食物，看到这些露胳膊露腿肉嫩嫩的儿童时，激起了它的食欲吧。没过几天，一个名叫俊俊的小男孩又让狗给咬伤了手。出事后，老村长又把儿子叫来，一番折腾后，吴乡长又赔了医治费和营养费。
狗接连咬伤人的事件发生后，把老爷子给气闷了，他冲着小孙子大发雷霆，非得把狗给撵出家门，但最终还是拗不过爱闹的小孙子，‘皮皮’留了下来。不过这一次，老爷子吸取把关不严的教训。他把小孙子和狗“封闭式”关在家里，自己拿了根拐杖像保安一样整天守在家门口，那些爱玩狗的孩子一个都不许进入，这样一来狗就不会再伤人了。
但老爷子没想到小孙子鬼主意挺多，他见爷爷摆出一副“一夫当关，万夫莫开”的架势，竟然采用“瞒天过海”的手法把那些小伙伴从屋子后面的窗户里拉进了屋子，这回进屋玩狗的孩子中竟然还有一名女孩。等到老爷子发现自己被孩子们耍了时，那个胆大野性的小女孩已经让狗给咬伤了手。眼见得这女孩白嫩的手被狗咬得鲜血直淋，老爷子心里的火呀就像拉风箱那样一阵一阵地蹿了起来，他二话没说突然从柴房找来一根打狗棒就要打死这条屡教不改的恶狗，却被小孙子园园给拦住了，他瞪大了眼睛冲着爷爷振振有辞地说：“爷爷，爷爷，你冤枉‘皮皮’了，今天不是狗咬人，而是人咬狗……”
“什么，你说人咬狗，人怎么会咬狗？明明是狗把芬芬的手咬得鲜血直淋，你怎么说是人咬狗呢，你这是在撒谎狡辩！”老村长拿出当年村里开大会在台上讲话时那种气势，挥动着胳膊大声批评小孙子。
园园也不甘示弱，小嘴一努反诘道：“爷爷，是真的，我看得很清楚，是芬芬先去惹‘皮皮’的。当时我怕‘皮皮’会咬人，就不让‘皮皮’的嘴靠近芬芬，可芬芬却不停地用手去打‘皮皮’，‘皮皮’还是没咬她，这时候我看到芬芬就用牙齿去咬‘皮皮’的耳朵，‘皮皮’被咬痛了才会去咬她的手呢，还有上次俊俊也是自己让狗咬的，我看得很清楚哩……”
“你……你一定是在编故事骗我，人怎么会咬狗？芬芬和俊俊又怎么会自己让狗去咬呢，他们难道不怕疼痛？”
“爷爷，你如果不相信你就去问芬芬和俊俊吧。”园园一脸认真地对爷爷说。
“好，这件事等我问清楚了就告诉你爸爸，让你爸爸好好教训你！”老村长说着就气呼呼地出了门，这一次他没把狗咬人的事打电话告诉儿子，而是取出自己积攒下准备去医院治白内障的1000元钱亲自去芬芬家赔礼道歉，顺便问清楚这件事的来踪去脉。
老村长来到芬芬家时，见芬芬的妈妈陆凤珍正在为女儿包扎伤口，这个长得很瘦弱的小女孩脸上还带着被狗咬伤后的恐慌之色，见到老村长时赶紧低垂下头一语不发。她母亲陆凤珍见到老村长亲自登门便知道他的来意了，有些局促不安地说：“老村长，你家的狗把咱芬芬的手咬伤了，不过伤得不重，不要紧的……”
“我看到芬芬手上流了血，怎么说不要紧呢……”，老村长说着就赶紧掏出钱来：“凤珍，对不起，我的眼睛不好使，小孙子很调皮没管住狗，咬伤了你家芬芬，我这里有1000元钱你先拿着替你女儿去看病，钱不够用的话，我会再给的。”说着就把钱交到了陆凤珍手中。
陆凤珍只收了500元，把多余的500元钱还给了老村长，说：“老村长，咱芬芬伤不重，家里包扎一下就行，不用去医院了。我收你500元钱营养费就够了，这500元你拿回去吧。”说着就赶紧把老村长送出了家门。
老村长离开凤珍家后才想起忘记该问的一件事，园园说芬芬用嘴咬了狗，是她自己去惹狗生气的才被狗咬的，这事到底是真是假？思来忖去，老村长决定去俊俊家问问，园园说俊俊也是自己让狗咬的，这些孩子为什么要去惹狗咬呢？
老村长一到俊俊的家里，便被眼前的一幕惊呆了，只见俊俊的爸爸脸无人色地躺在床上，俊俊和他妈妈张杏子在一旁低声哭泣着，一问情才知道原来俊俊的爸爸在石矿爆炸时被炸成重伤，石矿老板不但不给钱治病，连工资都停发了，眼下全家人生活没有了着落，俊俊的爸爸因没钱治病而病情加重了……
得知这一情况，老村长赶紧把兜里剩下的500元钱掏了出来交到俊俊的妈妈手中：“老嫂子，快想办法陪你丈夫去医院看病吧，他病得这么重，怕不能再拖了。”
张杏子接过钱流着泪说：“老村长，这钱我不能收了，前几天吴乡长已经给了咱500元钱。多亏了这500元钱给咱丈夫去医院挂了盐水，又替俊俊交了下半年的学费，不然咱这孩子怕要辍学了，真是太感谢你们的及时帮助……”话未说完就哽咽住了。
杏子的话，让老村长好像听出点弦外之音，赶紧问：“杏子，前几天我儿子给的500元钱是因为狗咬伤了俊俊赔付的营养费，怎么能说要感谢我呢，应该说我对不起你才对呀！”
这时的杏子眼眶里的泪珠突然像断了线的珍珠那样大滴大滴地掉了下来，然后像做错了事似的说：“老村长，你真是个好人，我也不忍心再骗你了，其实我家俊俊是自己让狗咬的，他是见同班同学强强被狗咬伤能得到500元钱动了心，才去惹狗让狗咬的呀……”
“啊……你说的话是真的？你家俊俊真的是自己让狗咬的？”老村长终于明白，原来小孙子园园说的话并非空穴来风，而是确有其事。尽管这桩事他心里早猜到也许是这些孩子为了得到500元钱才主动让狗咬的，但内心还是感到惊愕和愤怒，这些像树苗一样幼嫩的儿童怎么不好好读书学习，为了钱想出这么个歪主意自己让狗去咬，去忍痛流血！
“老村长，我说的是实话，我家俊俊是自己让狗咬的。这件事真的对不起你，让你们破费了，可咱也是没办法呀……有了这500元钱，就可以替他爸爸去治病，也可以为自己交学费，老村长，这件事是咱对不起你呀……”
张杏子一遍遍地向老村长诉说着苦衷，以求得老村长的原谅。
“不，老嫂子，芬芬是个懂事的乖孩子，不要责怪她，是我没管住狗，是我没管住狗啊……”
从芬芬家出来时，老村长终于弄清了人咬狗的真相：原来俊俊和芬芬都是为了交学费而主动去惹狗让狗咬伤的，村子里还有几十个村民因石矿老板把钱拿去建造乡政府新大楼而被拖欠了工资，这些家庭的孩子知道芬芬和俊俊被狗咬伤居然得到500元赔偿款时，也都蠢蠢欲动，想用同样的办法惹狗生气让狗咬呢……这件事把老爷子给气疯了，一颗心好像被针扎了那样在流淌着血，回家途中他嘴里一直在嘀咕着同一句话：“乡政府为了盖新大楼让石矿老板出钱，石矿老板为了给乡政府盖大楼而停发工人的工资，这些穷孩子为了交学费竟要自己让狗咬，这都成了啥理……”
吴金贵气喘吁吁地回到家里当即打电话长乡政府，这次他非得让儿子把这条咬人的狗给杀了，以杜绝这些穷孩子变相的流血“生财之道”，可接电话的却是秘书小刘：“老大爷，对不起，今天是乡政府新大楼落成典礼，乡长正忙着呢，你有啥事改日再说吧。”说着就把电话撂了。
“好哇，村里的矿工都穷得连饭锅都揭不开了，你们还在那里弄什么新大楼典礼，好吧，我自己来打死这条咬人的狗……”吴金贵再也按捺不住心头的怒火，突然从柴房里找来一根粗木棍朝着狗就劈打过去，可因为患有白内障看不清目标，打了几次都没打着狗的身上，倒把小孙子园园吓得大哭起来。老村长也不管小孙子的苦苦央求，高举着打狗棒非要把狗往死里打，受到惊吓的“皮皮”这时逃到户外去了。老村长拿了打狗棒一步一个踉跄地追到户外，可哪儿还能见到狗的踪影？遍寻不着，老村长一咬牙就叫来一辆三轮摩托车直奔乡政府去。
此时乡政府刚落成的新大楼餐厅内热闹非凡，乡领导和来宾们正举杯为新大楼的落成干杯。见老村长怒气冲冲地闯进餐厅，众人都感到惊诧，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老村长见人劈头就问：“我是吴小林的爹，吴小林在哪里？把他叫出来！”
此刻的乡长吴小林正坐在主宾席上拿着酒杯和大家敬酒，见到老爷子突然出现，他感觉出了事，正想问清情况，老爷子却已经动手了。只见他手持打狗棒，像疯人般朝酒宴挥打去，一阵“砰砰澎澎”响声后，主餐桌上顿时一片狼藉。
“老爹，你快停手，你这是怎么啦……”众目睽睽之下，吴乡长被老爹的举动惊呆了，他一边大声喊着，一边去夺老爷子手中的木棒。
此时的老村长像一尊高大的雕像，那双布满血丝的双眼闪烁着悲愤的光泽，然后用颤动的手从衣兜里掏出一叠白纸条冲着所有就餐者一字一顿地说：“瞧瞧，这是什么？这都是什么？你们在这里喝酒，可有人在家里流血啊……”
场内突然鸦雀无声，那些高高举起的酒杯都慢慢地放了下来……
（作者：丁震山）